“那男人瞧着还挺贵气的,不像一般人。但是也不像一般的达官贵人。”雷杰思索几分,自顾自点了点头,“同你们几位就很不一样。”
“为何不像一般的达官贵人?”顾青心里头一个激灵,方才在肃正堂,景湛与曹贼口中的那人,难道就是此人?若是曹贼的手下,多半都是内侍。
“那人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音,但偶尔还是有几句,听着娘们兮兮的。”雷杰和另外几个汉子相视一笑,回过神来,撇了撇嘴,低下头拘谨地朝顾青小声道,“兴许是宫里的公公?”
顾青看了眼崔景湛,又瞧了眼张摩,三人齐齐点头。
“闻荣,找画师来。”崔景湛瞳仁微缩。
“大人,过去那么久了,小的们恐怕,恐怕……”雷杰腆着脸,小心翼翼看向崔景湛。
“记不起来?本使若擒不到那人,又得跟上头交差,你们猜,本使会如何?”崔景湛竟露出可怜之色,双眸如做错事了的孩童般盯着地上所跪几人。
见雷杰几人面面相觑,崔景湛索性起身,他苦兮兮地蹲在他几人面前,眼角发红,抓着雷杰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双眸。
“大人,大人别这样,小的害怕……”雷杰再迟钝也回过神来,他咽了口唾沫,不住发颤,跪在地上的双腿也在抽搐,“小的们,尽力,尽力!一定会助大人捉到那人!”
一时间,刑房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方才崔景湛起身时,张摩心里头就咯噔一下,难道他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滥用私刑?谁知崔景湛眼中压根没有刑具,只是蹲下,如此看着雷杰几人。此番言行着实琢磨不透。
早就听闻探事司司使崔景湛阴郁狠厉,为了破案不择手段,他颇为不屑。可接连两番,崔景湛连同顾酒人乔装打扮,不仅抓回了嫌犯,如今审讯之法也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这不比他费尽口舌讨巧?
张摩缓缓点头,此前同顾酒人几番共事下来,他是纯善坚毅之人,一颗赤子之心。若崔景湛同他走得近,想来不简单。看来自己还是落了下乘,不该听信传闻。
瞧着张摩竟对崔景湛面露赏识之色,一旁的顾青满面惊惧,今日怕是起早了,有些恍惚。方才见张摩进刑房,他还担心他二人不对付,自己不仅要盯着崔景湛莫用刑,还要盯着崔景湛别同张摩呛声。
倒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挑着眉琢磨之际,闻荣带了画师来。
崔景湛扬起下巴,示意画师将那神秘人的模样画出来。
“行了,张大人,咱们出去等。”崔景湛瞥了眼张摩,不等他表态,自顾自起身,往外走去。
顾青向来不喜刑房里头的气味,巴不得赶紧出去。
“你们去吧,本官在此盯着,免得日后有人置喙。”张摩一本正经道。他见顾青微掩鼻头,有些不解。
都说皇城司滥用私刑,便是失手打死的,也不在少数。来皇城司刑房前,张摩还在心里头嘀咕,这刑房该难闻到何等地步。
不成想,今日一见,此处同刑部大牢差不多。甚至还要干净几许,他不禁叹了好几口气,看来还得找些时日,向皇城司学学,刑房牢房平日里是如何洒扫的。
皇城司的画师功力颇深,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画下了那神秘黑袍人的长相。
“司使大人,这是卑职照着里头几人所述……”不待画师言明,崔景湛见了他手中的画像,嘴角翘起。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亦泛起阴郁笑意:“果然是他。”
顾青同张摩凑上前去,画像瞧着,就是一个瘦弱的中年男子,并无殊异。
“此人没有胡子。”张摩更为细致,一语道破关键。
顾青回过神来,当真是宫中内侍!瞧着还有些眼熟,兴许在何处远远见过几面。若是如此,此人身份断不简单。
“这是内侍省的康裕公公。”崔景湛双眸眯起,“张大人,康裕公公之事,交给本使。宫外正店脚店往来账簿,一应证词,靠你了。”
不待张摩回过神来,崔景湛看了顾青一眼,顾青朝张摩行礼道别,快步跟上。
顾青本以为崔景湛会亲自去擒康裕公公,毕竟康裕公公是内侍省的都知副使,还加授了几个文官虚衔,手底下管着不少司局。尚酝局便要仰其鼻息。顾青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他明白这些人背后都是曹贼,可真实打实抓出一个来,还是如此高位之人,他心里头还是杂乱不已。
谁知崔景湛压根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他径直回了肃正堂,施施然坐在他的主位上,小口啜起热茶水来。
“大人?”外头候着不少卒子,以防万一,顾青小声试探道,“康裕公公是紫衣内侍。”
“探事司行事,无需畏惧贼人是何职级。若人人都要本使亲自去抓,本使岂不是要累死了。”崔景湛睨了顾青一眼,眸中满是对康裕公公的不屑之色,“让闻荣去抓,已是给他面子了。”
顾青瞧出了些许门道。依今晨所言,这康裕公公是弃子无疑。崔景湛笃定无人保他,此举许是为了挫其锐气。
果然,半个时辰后,素正堂门外一阵喧哗,除了李迅受刑,这还是顾青第一次听见有人敢在此处大声喊嚷。
“崔司使,你有何事,犯得上让手下来擒咱家?你不怕惹恼了上头?”康裕公公一身紫色对襟圆领长衫,织锦窄袖口绣有金线暗纹,脚蹬皂底软靴。除了胸前没有补子,架势丝毫不输朝堂上的文官大员,他轻细的声音充斥着不悦,从外头传来,身后跟着几个青衣小太监,浑身发抖拦着探事司的禁军。
闻荣尴尬地看向崔景湛:“大人,属下不敢下重手。扰了司使大人,属下甘愿受罚。”
“无妨。”崔景湛瞥了眼闻荣,示意他带人侯在一旁。
“康裕公公,你怎么不问问,今晨曹公入宫来皇城司,你却没收到消息?”崔景湛并未起身,轻蔑地瞧着肃正堂厅外,那个消瘦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