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已经到肃正堂院门口了。”卒子咽了口唾沫。
不待崔景湛迎出肃正堂,曹永禄略带疲意的声音打门外响起:“崔景湛,你可知你干了什么好事?”
属下参见曹公。”崔景湛不明何事,但他还是第一次见着曹永禄如此,他睨了眼顾青,示意他退下。
曹永禄并未留意顾青,他缓步走到乌木长桌后,拂了身上披着的暗纹云鹤绫罗圆领大袖袍,斜倚入椅中。
崔景湛单腿跪在长桌阶下:“曹公,可是……酒曲案出了什么岔子?”
曹永禄并不言语,但乌木长桌后隐约散发出怒意,崔景湛何其敏锐,他重重磕头在地:“前几日,景湛有急事想上门请曹公的令,可门房小吏说曹公身子抱恙,让属下按曹公先前的吩咐行事。”
听了崔景湛这话,曹永禄面上舒缓了些,他双眸眯起,言语冷冷道:“既然如此,你可按本公先前的吩咐行事了?”
崔景湛眼珠子转得飞快,李迅临死之言,当初来传话的小太监眉眼躲闪,康裕看向自己时的眸色复杂,如烟娘子道大家各怀鬼胎……
曹贼并不是要清理门户。自己被康裕公公骗了。
眼下便是为自己开解,就算曹永禄信,也无用了。
曹贼只要能替他牟利之人。
崔景湛抬头,正欲开口,一方砚台突然从长桌上冲着他面上砸来。以他的身手,要躲开并不难。
可他未挪动分毫,硬生生让那方砚台砸伤了他的脑门。他隐隐闷哼一声,面色不改。
砚台落在地上,碎成几块,声响沉闷。
顾青在门外听了,只觉不妙,可究竟发生何事,他不好一探究竟,心里头焦急不已。
他早知景湛在曹贼手下的日子不好过,可这一幕活生生现于眼前,他还是痛心不已。
他深呼了口气,强逼自己不要瞎掺和,便是对景湛最大的助益。
肃正堂里头,曹永禄摩挲手指,他掏出块上好的丝帕,缓缓擦着手上的墨迹,声音里头听不出任何意味:“为何不躲啊?”
血滴从额头淌下,顺着眉尾,打脸颊滑至下颌,滴到地上。崔景湛言语平静:“先前有失是事实,属下甘愿受罚。但请曹公放心,酒曲案之损失,属下会想法子成倍补上。在逃的弓彬,是个人才,属下暗中寻到他后,会再建一条暗线。至于从中作梗之人……”
“属下斗胆,还望曹公下令,属下替曹公清理门户。”崔景湛说完这几句,拜倒在地,不再多言。
肃正堂内,一时间静得出奇。
不知过了多久,曹公略带暖意的声音响起:“景湛啊,你真能助那什么弓彬一臂之力?”
“曹公,尚酝局那顾酒人已愿意为您所用。有他在,改良出新酒方,再加上弓彬暗中运作,必能比先前好上数倍。”崔景湛不卑不亢道,“至于为了一己私利,挑拨离间之人,属下以为,留不得。”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顾青候在门外一边,双手握拳,掌心被指尖掐出红印,若他会武,恐怕要掐出血来。
“景湛,你可知本公最近为何如此惫懒?是有亲近之人,趁着给本公揉腿时,手上涂了药。”曹永禄惋惜道。
崔景湛闻言,心里头一阵发麻。这老贼,心里头门清,在此故意试探自己。
不知如此提着心眼讨生活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崔景湛敛下心神,眸中闪过一道恨意。
“曹公放心,黑市之事,刑部已接手,证据确凿,那人也逃不掉。属下必让此事止于此人。”崔景湛斩钉截铁道。
“这些孩子里啊,属你最为恭顺。”曹永禄言语柔和不少,“你起来吧,本也是你过于良善,被康裕那个小人坑了。”
提及康裕,曹永禄言语间冰冷了些:“你放心,他不敢牵连本公。本公也乏了,今日就到此。”
“属下恭送曹公。”崔景湛低下头,眼看曹公打自己身前缓缓走过,崔景湛挪动膝盖,跪送曹永禄离了肃正堂。
顾青格外机敏,他跪在外头的卒子身后,强压住心头激越与恨意,一言不发。
待曹永禄走远,他才回过神来,这便是害死自己阿爹的曹贼!
方才他挂心景湛,心里头乱作一团,眼下见景湛无事,那团乱麻里头的恨意与疯狂蜿蜒而出,缠着他的五脏六腑,他胸前堵得慌,好似一块大石亘在那处,叫他喘不过气。
恨意绵延,攀上他的面颊,直到眼角眉尾,他眼尾猩红,太阳穴跳得厉害……
害死他阿爹的罪魁祸首,方才从自己身前走过!这些年不知害了多少人,他毫无惧意,活得比谁都痛快……
“顾酒人,且随本使去牢中。”顾青恍惚之际,崔景湛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顾青些微回过神来,才知旁人早已起身,独他一人跪在原地,肩背发抖。
“小的领命。”顾青抬起左腿,膝踝一阵酸麻,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在地。崔景湛下意识伸手想扶他一把,他飞快抬眸拒绝了崔景湛,“小的第一次见曹公公,有感于他的威严,一时闹了笑话,司使大人莫见怪。”
顾青撑着膝盖,缓缓起身,言语里头听不出任何情愫,他含胸弓腰:“司使大人,请。”
崔景湛眸中忧虑一闪而过,顾青轻轻摇头,苦笑了声,示意他无需介怀。
“大人,那几个贼人已提到刑房,只待大人移步。”一名狱卒快步而来,声音有些发抖。
崔景湛睨了狱卒一眼,心下了然。此处敢催他的,便只有曹公安插的眼线。
“你带路。”崔景湛多看了狱卒几眼,将他的背影连同模样牢牢记在心里头。
依旧是先前关押庶人的那区,顾青打量了几眼,上回景湛发过脾气罚了卒子们清扫之后,确实干净不少。
只是牢房就是牢房,短短数日,又开始充斥着血腥味,夹着隐约霉味。但比起先前,至少昨夜的饭菜还能安然待在五脏庙里头。
“大人,大人!小的们什么都,都不知道!是弓彬威逼利诱咱们替他干活!”崔景湛还未站定,黑市酿酒坊的大汉冲将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