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使大人还没发话,你倒是先喊上冤了。难道你心虚?”袁安一进门就跌跪在地上,闻荣拉扯了几下,袁安浑身发抖,他索性提溜起袁安的小身板,到了崔景湛同顾青跟前。
“小人只是害怕,不曾心虚。”袁安缩着脖畏畏缩缩,不住吸着鼻子。
“老袁,你无需害怕,那日发生了何事,你细细讲来,崔大人定不会冤枉好人。”顾青看得心里头酸涩不已,不禁开口。
“顾酒人?你看着无碍,太好了,太好了,那夜真是吓死老夫了!”袁安听见顾青的声音,终于敢抬起头来,他面上始添几分血色。
“你们两人倒好,将本使这当做尚酝局了?”崔景湛瞧他二人如此,面露不屑嘲笑之色,他翘着腿,睨了袁安一眼,“本使就给顾酒人几分薄面。袁安,你如实说来,本使暂且不会用刑。”
闻荣会意,上前两步,取了墙上挂着的马鞭,朝袁安身前的地上虚抽了一鞭,“啪”地一声,地上的黑漆褪了三分。
“小人说,说!大人千万别动手!脏了大人的手!”袁安跌坐在地,一手捂着鼻头,胸前起伏极快,似要喘不过气来。
顾青似是想起什么,他掏出随身所带裹试酒勺的帕子,冲到袁安跟前递给他:“擦擦鼻子,许会舒服些。”
袁安好似见着救星,顾不得脸面,用那极干净的帕子连番擤鼻,十几息后,他鼻头发红,好歹顺畅了些。
他不好意思地看向顾青,言语间带了鼻音:“顾酒人,实在是,遭不住了。回头老夫给你拿块新帕子。这腌臜玩意儿老夫就自己留着了。”
“无碍,无碍。”顾青摆了摆手。
“此事还要从小人这鼻窒之症讲起。”袁安红着鼻头,满面难堪。
袁安患鼻窒之症,是进宫当差之后的事。他家中亲人皆逝,无牵无挂,平日里下值也不怎么归家,沈典御暗中允他,亦可住在值房。
他打算将这差事做到老,毕竟出了宫再难寻到如此轻松体面的活计。
谁知好些年前的一个春日,他这鼻子开始遭罪。那会子尚酝局人手不够,他随行出宫,在宫外园林待了好几日,春日飞花,四处飘絮,他起初是流鼻水,眼干痒,后来开始鼻塞,严重时只觉要背过气去。他担心坏了差事,不敢休息,亦强忍着不敢寻去太医局。
就此落下了病根。每逢春日,就发作得厉害,一丁点风吹草动,就开始喷嚏连连。
“为何我素日不曾察觉?”顾青眼珠子转了转好奇道。
“多亏了尚药局的李医工,他帮了小人不少忙,走水那夜,他亦来寻过小人。”袁安眼露不安之色,“小人只是猜测,至于是不是……”
“你照直说。”崔景湛强忍着心头不耐,若不是看在顾青的面上,他早就动了刑。
袁安吸着鼻子,赶忙点头。
那日傍晚,顾青,沈怀瑾,还有刑部侍郎张摩都离了书库,只剩值房里的袁安一人。吃过晚饭,李医工照例来送书库要熏的香饼。
“李医工,今日可有替老夫带些缓解鼻窒的香饼?上回说好的。”袁安一见是李医工,眼冒精光,这几日他鼻头红的,帕子都来不及洗,再这般下去,简直无脸见人。
“带了,我怎会忘了您老。”李医工从怀中掏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他四处打量小声道,“您可不要声张,这是我私下自制的,要是上头的典药大人们知道我私下开方制香,咱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你放心。都交代多少回了,老夫嘴严得很。”袁安飞快接过油纸包,他赶忙拆开,拿起香饼,在鼻尖轻嗅,面上立马舒缓不少,他不禁微眯着眼,“也就是他们那帮老头子没眼光,依你这水准,早该升典药了。老夫我每回出宫,到处求医问药,都不如你这个好。”
李医工轻笑了几声:“您老就别抬举我了。这是书库这几日的香饼,您可收好了。”
“好,你搁桌上就是。”袁安的视线投向一旁的茶桌,他正烹着茶,见茶水欲沸,他索性留李医工啜几口茶再走。
李医工送完这趟,今日没了差事,便应下了。
“谁知小人老眼昏花,给李医工斟茶时,不小心倒在了他的手腕上,那茶水滚烫,他一时慌乱,撞着小人,小人手中的茶壶没有端稳,一壶热茶,全撒在了香饼上。”袁安越说越慢,不断琢磨崔景湛的眼色,生怕他一怒之下,那鞭子真抽了来。
崔景湛依旧语气淡淡:“然后呢?”
“然后……”袁安突然跪倒在地,“小人真不是故意的!”
眼看那几块香饼泡了热茶,失了香性,袁安大叫不好,催李医工回去再取些。
李医工却推脱说,近来梅雨,各宫香饼要得多,实在没有匀给尚酝局的了,怎么也得候上两三日。
袁安急了眼,偏偏这几日闷热得紧,他不敢再晒书,若没了香饼,万一书生了潮,他丢了差事……
“李医工见小人着急,便出了个主意。”袁安一脸委屈,“他说送给小人随身佩戴缓解鼻窒的香饼,亦有些许祛潮之效,只是不及专门用来祛潮的香饼。所以可用之应急,但得放得离书册近些。最好是将书册围着香炉放。”
此言一出,顾青立马望向崔景湛,倒真被他猜对了。
崔景湛一脸不过如此,他身子微微前仰,嘲弄地看向袁安:“你就照做了?”
袁安哪里受得了崔景湛周遭的气势,他不禁往后倒去,双手勉力撑着身子,小声嗫嚅道:“小人实在是害怕丢了差事。是李医工说,鼻窒的香饼也有限,让小人赶着要紧的厢房先用着,他想法子这几日再送新的来。小的想着,尚酝局那些旧档,都十几二十年了,也不在这一日两日的。倒是刑部侍郎新送来,天天盯着的东厢房,许是更要紧。”
于是他就将用于鼻窒的香饼用在了东厢,西厢暂且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