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后的拍卖场,喧嚣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沉重如铅、令人窒息的寂静。
空气中仿佛凝固着未散尽的贪婪、敬畏与怨毒,无数道目光如同无形的钩索。
依旧死死缠绕在二楼那几个象征着顶级权势的包厢之上,尤其是二号与三号。
巨大的财富交割,在华丽而冰冷的大理石后台无声地进行,灵石的微光在阵法中流转,映照着交易师们麻木而高效的面孔。
二号包厢内,莲瑶纤细而苍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只触感冰凉的储物袋。
袋中灵石的数量,即使扣除了万宝阁那令人肉痛的抽成,依旧庞大得足以让一个中等宗门倾巢而出为之疯狂。
然而,她的心绪却如同幽谷深处亘古不变的寒潭,不起一丝涟漪。
灵石?不过是冰冷的石头,是她脚下染血的复仇之路所必须踩踏的阶梯。
她的目光,穿透了隔绝视线的昂贵帘幕,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而冷酷地钉死在隔壁三号包厢的方向。
阴尸宗!
这三个字在她灵魂深处轰然炸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下,瞬间激起翻江倒海的血气与刻骨的恨意。
那血气几乎要冲破身上这件宽大的黑袍,喷薄而出。
她强行压制,调动全身的意志力,将沸腾的杀机深深锁入骨髓,最终只余下眼底深处一点寒星般的冷芒,锐利得足以刺穿钢铁。
周少主那副嚣张跋扈、视人命如草芥的嘴脸。
不过是那个藏污纳垢、散发着腐尸恶臭的魔窟里,最微不足道、最令人作呕的一个缩影。
利息…是时候收了。
她甚至没有侧目,便感知到侍者恭敬递来的雅雅口信。
关于阁主邀请她前往内殿一叙的请求。
这丝微澜在她心湖中连一点涟漪都未能激起。
万宝阁的善意或图谋,此刻皆如浮云。
她的目标清晰得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只有一个:三号包厢里的周少主。
这个阴尸宗的少主,必须成为她复仇祭坛上,第一个献祭的羔羊。
莲瑶无声地起身,宽大的黑袍如一片沉静的夜色垂落,将她纤细的身形彻底包裹。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如同水融入墨,影子融入黑暗,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包厢的门。
门外侍奉的万宝阁侍者只觉一股微不可察的寒意掠过,眼前似乎有暗影一闪。
再定睛时,走廊拐角处已是空无一物,仿佛那神秘的黑袍身影从未存在过。
与此同时,三号包厢内。
“废物!一群没用的废物!”
周少主的咆哮如同濒死凶兽的嘶吼,震得包厢内残留的几件精致玉器、琉璃盏纷纷碎裂,碎片四溅。
他双眼赤红如血,俊朗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扭曲变形,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尸煞味。
耻辱!
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两次竞拍,被那个该死的二号包厢贱人当众碾压!
尤其是最后那瓶药水,对方竟用十二万灵石狠狠抽在他脸上!
更可恨的是,他那带着阴尸宗试探的阴险一击,竟被对方轻描淡写地用更庞大的灵石洪流瞬间碾碎……
这无异于将他周少主的脸面、阴尸宗的威名,一并丢进污秽的泥沼里,被无数只脚反复践踏!
“查!给我动用宗内一切暗线去查!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二号包厢的贱人揪出来!我要她死!我要把她炼成活尸,让她日日受阴火焚魂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对着身边几个噤若寒蝉、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的随从疯狂咆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惨白的脸上。
一个更为恶毒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那瓶价值连城、拥有逆天神效的药水,就在那个贱人身上!
还有那刚刚交割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灵石……
只要抓住她,这一切都将属于他周少主!
不仅能弥补今日的损失和羞辱,更能为宗门立下不世奇功!
贪婪与疯狂的火焰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他立刻掏出传讯玉符,以最急迫的语气向他的父亲。
血手人屠周厉发出了求援讯息。
一名心腹随从看着他状若疯魔的模样,硬着头皮,声音发颤地提醒。
“少主息怒!万宝阁内…严禁动武,规矩森严,我们……”
“放屁!”
周少主厉声打断,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
“规矩?那是给没牙的野狗定的!等我父亲驾临,区区万宝阁的规矩算个什么东西?那贱人不可能一辈子龟缩在这壳里!给我盯死万宝阁所有出口!连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过!她只要敢踏出万宝阁一步……”
他猛地抬手,五指如钩,在虚空中狠狠一划,做了一个凶狠至极的割喉手势,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
随从们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半句,立刻如蒙大赦般领命而去。
包厢内,只剩下周少主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以及那几乎凝成实质、压抑不住的滔天杀意。
另一边,天字零号包厢。
方少主姿态闲适地倚在柔软的云锦靠垫上,修长如玉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眼神深邃如夜空,映照着包厢内流转的柔和灵光。
门无声开启,白发老者如幽灵般悄然返回。
“少主,”
老者声音低沉。
“万宝阁口风极紧,滴水不漏。关于那药水的来源,阁主只说是今日一位神秘客人临时委托寄拍,再无更多信息。至于二号包厢那位神秘人的身份……更是无从查起,对方遮掩手段极为高明,万宝阁方面似乎也无意深究,保持了绝对的缄默。”
“神秘客人……临时寄拍……”
方少主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似笑非笑。
“有趣。能随手拿出这等足以搅动风云的逆天神药,其背景绝非泛泛。万宝阁这般讳莫如深的态度,更是耐人寻味。”
他目光悠然地扫过楼下正在散场、神色各异的人群,以及那些看似平静却戒备森严的出口方向。
“阴尸宗那个蠢货今日栽了如此大的跟头,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父亲‘血手人屠’周厉,更是个护短成性、手段酷烈的老魔头。这万宝阁之外,怕是很快就要上演一出好戏了。”
“少主,我们是否需要插手?那药水的价值……”
白发老者谨慎地询问。
方少主优雅地端起手边的灵玉茶杯,悠然抿了一口温润的灵茶,袅袅茶香氤氲中,眼底深处精光一闪即逝,如同深潭下掠过的冷电。
“不急,”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鹬蚌相争,渔翁方可得利。先远远看着,权当看场好戏。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位二号包厢的神秘人,面对阴尸宗接下来的疯狂反扑,究竟能有几分成色。”
万宝阁外,夜色已浓如化不开的墨汁,将恢弘的楼阁轮廓吞噬。
莲瑶并未选择任何一道光鲜亮丽的正门离开。
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早已“看”清了周少主的暴怒与他在各个出口布下的爪牙。
也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些来自不同方向、或贪婪或探究的隐晦目光。
有周少主的疯狂追兵,也有其他势力冷眼旁观的窥视。
宽大的兜帽阴影下,她的嘴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弧度。
鱼儿,已经迫不及待地咬钩了。
目标无比明确——周少主。
地点绝不能是万宝阁,那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也不能是城中繁华之地,执法队的介入会破坏这场精心准备的杀戮。
需要一个足够僻静、足够混乱、便于下手也便于事后抹去一切痕迹的屠宰场。
她想起了来时匆匆一瞥的景象。
万宝阁庞大的建筑后方,连接着一条通往城外荒山的隐秘捷径。
而这条捷径的必经之路上,恰好穿过一片早已被繁华遗弃的旧坊市。
那里断壁残垣,污水横流,是城中所有阴暗交易、血腥了断的灰色地带,混乱是它最好的掩护。
莲瑶的身影,在一处堆满废弃货箱、散发着霉味的后门阴影中彻底消失,仿佛她本身就是这黑暗的一部分。
下一瞬,她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数十丈外一条狭窄、肮脏的小巷深处。
宽大的黑袍在带着腐臭气息的夜风中无声拂动,如同招魂的幡。
兜帽投下的阴影深不见底,唯有一双眼睛,在绝对的黑暗中闪烁着两点幽冷的寒光,如同潜伏在深渊中等待猎物的凶兽之瞳。
她的目光,穿透重重叠叠的破败建筑和迷蒙夜色,遥遥地锁定在万宝阁那不起眼的侧门方向。
那是周少主及其护卫最可能选择的、自以为隐蔽的撤离路线。
她像一位经验最丰富的猎手,收敛了所有的气息,与周围的破败和黑暗融为一体,静待着猎物懵然无知地踏入这精心挑选的死亡之地。
空气中,无形的杀机如同无数冰冷的蛛丝,悄然弥漫、交织,将这片废弃的旧坊市笼罩在致命的寂静之下。
万宝阁内的喧嚣与辉煌被彻底抛在身后,眼前只有复仇的冰冷序章。
即将在这片被遗忘的黑暗废墟中,以最原始、最暴烈的方式用血与火,一笔一划地书写。
万宝阁那厚重的侧门,伴随着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几道鬼祟的身影如同受惊的毒蛇,以最快的速度从门缝中挤了出来,迅速融入了门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
为首者,正是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怨毒与贪婪火焰的周少主。
他身后紧跟着四名气息阴冷沉郁的护卫,周身缭绕着若有若无的尸煞之气,眼神警惕而凶戾地扫视着周围破败的街道和阴影角落,赫然都是筑基期的修为。
“一群废物!磨蹭什么!快走!”
周少主压抑着声音低吼,那声音因极致的怒火而扭曲变形,显得异常尖利刺耳。
“那贱人肯定早就溜了!给我散开神识,一寸寸地搜!她身上带着药水和海量灵石,绝不可能跑远!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挖出来!”
护卫们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将自身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般全力铺展开来。
交织成一张细密的大网,向着周围纵横交错的街区、废弃的房屋、肮脏的巷道蔓延开去,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气息和灵力波动。
然而,他们丝毫没有察觉,自己一行人,已然毫不知情地踏入了猎人早已布下的、冰冷而致命的屠宰场。
死亡的阴影,正从这片废弃旧坊市的每一个角落,无声地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