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庸关的城墙在暮色中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头疲惫的巨兽。城头那面绣着“阎”字的大旗已经破了好几个口子，有气无力地垂在旗杆上。城墙上的砖石布满裂痕，有些地方还能看见深褐色的血迹。
阎行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城墙上，他的铁靴踏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位还不到三十五岁的扬威将军，两鬓已经生出了几缕白发。
“将军，今日又死了十七个伤员。”副将李顺跟在他身后，声音沙哑，“药材三天前就用完了，伤口溃烂的弟兄越来越多。”
阎行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的目光扫过城墙下那些或坐或卧的士兵，他们中的许多人身上还缠着渗血的布条。
“粮仓彻底空了。”李顺继续说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昨天已经把最后一点麸皮分完了。”
阎行停下脚步，望向西边。夕阳正缓缓沉入群山之后，把天边染成一片血色。
“杀马吧。”他沉默良久，终于吐出这三个字。
李顺愣住了：“将军，那可是前年汉中之战时，您夺取上庸关，立下大功，陛下赐您的千里宝马啊……”
“杀。”阎行打断他，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把所有战马都杀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关内飘起了久违的肉香。士兵们围坐在火堆旁，默默地啃着分到手里的马肉。没有人说话，只有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一个年轻的士兵吃着吃着，突然哭了起来：“‘黑云’跟着我三年了……每次冲锋，它都跑在最前面……”
旁边一个老兵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哭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守城。”
阎行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这些士兵跟随他南征北战多年，从西凉到汉中，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
“将军，您也吃一点吧。”李顺端着一块烤好的马肉走过来。
阎行摇了摇头：“我不饿，分给伤员吧。”
他转身走上城墙，望向远方。按照约定，援军应该在上个月就到了。可是如今，连一个援兵的影子都没看见。
“朝廷是把我们忘了吗？”李顺跟上来，低声问道。
阎行没有回答。他不敢告诉部下，三天前他放出的最后一只信鸽也没有回来。
夜色渐深，月亮升起来了，出奇地明亮。微风吹过城头，带来一丝凉意。阎行靠在垛口上，闭上眼睛。他想起多年前在西凉的日子，那时他还是个少年郎，骑着骏马在草原上奔驰。那一次，并州五原郡之战，他甚至和马超、马岱等人一起击杀了三国第一的猛将吕布，并且还夺了吕温候的兵器方天画戟。虽然那更多是侥幸，但也足以让“阎行”这个名字传遍整个凉州。
“将军，去歇会儿吧，我在这守着。”李顺说道。
阎行摇摇头：“睡不着啊。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圆，要是没有战事，该是个赏月的好日子。”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号角。
阎行猛地站直身子：“是蜀军的进攻号！”
关外，火把如同繁星般亮起，迅速向城墙移动。呐喊声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涌来。
“全军戒备！”阎行大吼一声，抓起立在墙边的长枪。
疲惫的士兵们迅速各就各位，尽管许多人连站都站不稳，但长久的征战养成的本能让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李顺眯着眼望向城外：“看那旗帜，是魏延和陈到亲自带队。”
阎行冷笑一声：“看来今夜已到了最后关头了……”
关下，魏延赤膊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手中的大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弟兄们！”魏延的声音如同惊雷，“今夜必破上庸！先登城者，官升三级，赏百金！”
他身后的敢死队发出震天的吼声。这些精壮的蜀军士兵如同饥饿的狼群，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放箭！”阎行下令。
箭雨倾泻而下，冲在前面的蜀军倒下了一片。但后面的人立刻补上空位，继续向前冲。
云梯搭上城墙的撞击声接连不断。守军拼命推倒云梯，但更多的云梯又架了上来。
“滚石！檑木！”李顺在城墙上奔跑着指挥。
一块块大石头被推下城墙，惨叫声此起彼伏。有蜀军士兵被滚石砸中，从云梯上跌落，连带撞倒了好几个同伴。檑木滚落时带起一片血雾，空气中顿时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
但蜀军实在太多了，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涌来。
“将军，西墙有一段快守不住了！”一个满身是血的士兵跑来报告。
阎行二话不说，提起大戟就向西墙奔去。那里已经有十几个蜀军爬上了城头，正在与守军厮杀。
“挡我者死！”阎行大喝一声，大戟如龙般刺出，瞬间就挑翻了两个蜀军士兵。
他的勇猛激励了守军，大家一拥而上，终于把这段城墙上的蜀军全部消灭。
但就在他们喘息的时候，另一段城墙又告急了。
这一夜格外漫长。月亮从东天慢慢移向西天，星光渐渐暗淡，但厮杀声从未停歇。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阎行靠在垛口上喘着粗气。他的盔甲上满是血迹，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李顺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的左臂被砍了一刀，简单包扎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
“将军，我们可能守不到天亮了。”李顺苦笑着说。
阎行望向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
“那就战死在这里吧。”他平静地说，“马革裹尸，本就是军人的归宿。”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猛烈的呐喊声从东墙传来。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向那边奔去。
东墙上，魏延亲自率领的敢死队已经登上了城头。这个赤膊的蜀将如同煞神，大刀挥舞之处，守军纷纷倒地。
“阎行何在？”魏延大吼，“可敢与我一战！”
阎行推开挡在身前的士兵，大步向前：“阎行在此！”
两人在城头上对峙着。一边是赤膊上身、肌肉虬结的魏延，另一边是满身血污、疲惫不堪的阎行。
“阎行，投降吧。”魏延冷笑道，“我可以在陈君候面前保你不死。”
阎行握紧长枪：“少废话，来吧！”
魏延大喝一声，大刀带着风声劈来。阎行举枪相迎，兵器相交，迸出一串火花。
城头上的厮杀似乎暂停了片刻，双方士兵都不自觉地给这两位主将让出了空间。
当当当的兵器碰撞声在黎明前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阎行毕竟苦战了一夜，体力早已透支。接了魏延十几招后，他的手臂开始发抖，呼吸也变得粗重。
“就这么点本事吗？”魏延讥讽道，“看来传言说你曾战败吕布，不过是吹嘘而已！”
阎行咬紧牙关，再次挺枪刺去。但这一戟明显慢了，魏延轻松躲过，反手一刀砍在阎行的戟杆上。
火花迸起，阎行身形晃了两晃，险些栽倒，再看手心虎口，依然迸裂，“好大的力气……”
阎行踉跄后退，还没站稳，魏延的第二刀已经到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阎行看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大刀向自己劈来，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西凉草原上奔驰的骏马，长安城头的烽火，还有上庸关内那些跟随他多年的士兵的脸庞......
“将军！”李顺的惊呼声传来。
大刀落下，鲜血喷溅。
阎行的身体缓缓倒下，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东方天际那一抹即将破晓的晨光。
曾几何时，他也是西凉那个让吕布都曾败倒的少年英雄；曾几何时，他也在千军万马中纵横驰骋。如今，这一切都结束了，结束在这个即将天明却永远也看不到太阳升起的时刻。
魏延站在阎行的尸体旁，大口喘着气。即便是战胜者，与这位西凉名将的一战也让他耗费了不少力气。
李顺和残余的守军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知是谁先扔下了兵器，接着，哐当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太阳终于从东方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上庸关。关墙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尸体，有守军的，也有攻军的。鲜血染红了城墙，在朝阳下显得格外刺眼。
一面蜀汉的大旗缓缓升起，取代了那面破旧的“阎”字旗。
上庸关，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