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纸化作的长岸,墨黑的字迹八字一列,规规矩矩地躺着,有间有隔。
只是字迹通体墨迹黯淡,全然没有随着李闲脚步出场时的那股灵动劲。懒洋洋地躺在地上,给人一种摸鱼勿扰的错觉。
这是怎么回事?
刚进来的李闲咧咧嘴,有些犯嘀咕。
姚继圣的神念没有具体说明便已然散去,他对于如何修习这些文字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头绪。此时字体黯淡下去,他对其中原因更是半点不知。
因此李闲也不着急诵读《千字文》,只是在空处缓缓移步,观摩这些字体,试图找到些线索。
不急于一时。
这是李闲在姚继圣身上学到的优良品质。
他缓缓走着,时不时还蹲下瞧瞧,用手指点戳这些躺在地上的文字。
但这些字却有几分脾气一般,当李闲的手要戳下去时,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便挡在了李闲指尖,叫他再无法前进分毫。
试了好些个,指尖都是一样的阻挠。
“咦……”李闲退后半步,细细打量。
他这才注意到这些字的字边,都正冒着丝丝点点的墨色,向外散发,直至与另一字的墨色相撞。
也正是这些墨色的相抵相斥,才有了字与字之间的间隔。间隔空间不大不小,恰容一人通过。
李闲遥点眼前的文字,笑道:“你们倒是傲气的紧,明明同出一源,还要划定范围,不许别人侵占你们的领土。”
他所说的,正是“龙师火帝”一句中的火字。
火字明灭一下,似是对他的调侃相当不屑。
“说你还来脾气。”李闲呵呵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横穿过此列,再向前些,有一处光亮。
虽算不上旺盛,但在算不上明亮的墨河纸岸依旧比较显眼。
李闲被这光亮吸引,快走几步,到其跟前。
“这是……‘剑’?”他负手低头。
是剑,更准确地说,是“剑”这个文字。
“剑”字整体与其他文字一般无二,通体的墨黑泛着些许湿意,似是才被书法大家写就。
但若细看,就会发现字上却泛起一个白点,似是已经干透的墨无力附着于纸上,掉了点渣滓,露出背后的宣纸。
但这白点可不是纸岸的原色,而是墨迹之下的神晖,莹莹发亮。刚才吸引李闲的,也正是这神晖的微芒。
“只有它是如此吗?”李闲四处瞅,却发现只有这一个剑字亮起些许色泽,其他的文字依旧沉寂。
哪怕是紧挨着的“金”、“号”、“果”等文字,都是大差不差的黯淡。单独“剑”之一字身上,白点在持之以恒的放光,散出些许寒气。
李闲蹲下,再度用手指试探性地戳向剑字,讶异地发现这次手指竟然能够触碰上去,完全没有其他文字那种似有若无的隔绝之意。
而伴随着他的动作,剑字上的光辉也缓缓地闪了几下,似是在回应。
这是被激活了的意思吗?怎么激活的?
“莫非…是个战斗有关?”李闲眨眨眼,想到了早晨同赵广地的斗法。
在那时,也是这个剑字从掌心间冒头,与雨阵四剑遥相呼应。
如此说来,难不成要通过与人斗法激发此处文字神韵,提升自己的实力?
但他看向周边的文字,又摇了摇头,否定自己的猜测。
纸岸上字数有千,从天文地理到自然人伦,无所不包,无所不囊,不可能靠着一场场战斗激活。
别的不说,什么战斗能激活邻近的“果”字?
难不成还会有人以果实为兵器?
应该是另有原因。
只是这原因究竟是什么?
李闲手指轻点两下剑字,不断揣测。
锵——
剑字却似是感觉自己没有被尊重,一道剑气当即从白点处飞掠而出。
好在李闲反应及时,在剑鸣声响起时便身体便下意识后仰,剑气擦着他的发梢飞过。
“还是没躲过去......”李闲心道。
而片刻后,他耳前的垂发猝然断裂,发丝飘扬而落。
“脾气这么大?”
李闲轻轻捏了一下垂发梢,那里断得相当齐整。似是连顺剑势撩开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然首尾分离。
话虽如此,李闲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致地看向了剑字上的白点。
他自身是跟着李醉鹤学出来的剑术熟手,邻家还住着个剑道天才,自然知道这道剑气是多么的精纯。
实际上,若非字上墨迹脱落的并不多、光辉依旧只是个小点,就这一剑,掉的可就未必只是头发了。
剑字再度明灭一下,宛若在得意地瞅着李闲,叫他不许轻视自己。
“呵呵,你还得意上了。”李闲被它这人模人样的情态逗乐,“哥们儿要是死了,你也得跟着一起沉睡。”
说罢,他也不打算继续探究剑字异样的原因,将手摸向胸前,准备从囊星中取出咒符。
同赵广地一战被中年修士打断,没能看到这一剑字如何与那四柄寒剑联动。
此时看到如此精纯的剑气,他心痒难耐,想要试验一下。
“咦?我囊星呢?” 但李闲想当然的一摸却摸了个空。
他低头看去,原本在胸前挂的好好的囊星此时已然无影无踪。
实际上,李闲再细看过去,却更加讶异。
此前注意力全在这些黯淡的文字上,没有留心身上情况。此时看了,才发现自己的异样。
他身上在亮着微芒,与当时看到的姚继圣神识化形一般,只是远不如后者凝实——
他竟是以神识之姿进入的此方空间。
“是了…本来就是以神识入内,怎么可能会把自己肉身拖进来。”李闲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常识性的错误。
再怎么说,掌心的小点也不可能将全身吸纳入内。
“看来以后进入这里,还得注意一下场合……”李闲思忖。
他可没有什么神游太虚的能力,肉身被斩只能身死道消。
李闲瞥了一眼对他爱搭不理的文字们,又有些丧气。
这趟进来也太失败了,什么也没搞清楚。
众字丧失神韵的原因没想通,剑字异动的原因也没想通,就连想试验下剑字威能,却连囊星都没能带进来。
“算了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按照母亲的交代诵读千字文好了。”李闲摇摇头,将杂七杂八的想法搁置一边。
他跪地而坐,闭上眼睛,回忆抄了无数遍的《千字文》。
他记性不好,昨天背过的东西今天就忘,只有抄上个七八遍才能在脑海中留下印象。而《千字文》作为启蒙读本,也被姚继圣选作书法范本,让李闲从小临习。
李闲还当时没留意母亲的选择,现在想来,恐怕也有为今日铺路之意。
日积月累,遍遍重复。晦涩难懂的《千字文》已经成了一幅图,刻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此时闭目会神,李闲眼前宛若再度出现了自己抄写的一幅幅行书帖。
他不再迟疑,开口诵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