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那个高壮一些的抱怨了两句,便被最边上那个瘦小的捂住了嘴巴。
那个瘦小士卒看了看周围,恰好迎上从对面饭馆走出的少年的目光。
他面露凶相,带了几分威胁意味地瞪向少年。他用手指了指少年的嘴巴,示意他管好自己的嘴。
刚走出饭馆的李闲摊摊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吃个饭还要被人威胁,李闲觉着自己的日子过得太苦了。
高壮士卒自知失言,用仅剩下的右腿加速蹦跶,在众兵卒的搀扶下离去。
【边境出什么事情了吗?】
李闲看着士卒们远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开始思索他们话语间的含义。
与东岸凭借黄河天险据守边境的陈江镇不同,肃北镇是平塘郡与南域诸国接壤的众多地区之一。
只需要再往南走上一段,看到遍野的树林,便是大平同灵狐国的分界线。
灵狐国也是个传奇色彩颇重的国家。
虽国土面积不大——不过平塘郡一半大小,但国民上下对狐仙的崇拜无与伦比,偶然还有偷偷越过边境线,跑到大平来传教的。
【算了,边境线有什么问题与我无关,不如瞅瞅妇人和小宝情况如何。】
李闲耸耸肩,将好奇强行按下去。
他本来便不打算从这边南下,关注边境线的情况就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是的,虽然南下前往学宫的直线距离的确更近,但李闲果断放弃了这条路线。
不为其他,只是因为危险系数太高。
南域诸国战乱频仍,一个个地跨越国境线,保不齐会被人当间谍抓起。不如老老实实地取道安和画廊,直达目的地。
李闲将从店家那里磨来的胡萝卜扔到乖乖跟前,让被系在马桩上的后者高兴地摇了摇尾巴。
李闲又顺了顺乖乖的鬃毛,道:“在这再等我一会儿,我进去瞅瞅我们就上路。”
说罢,他便走向了眼前的矮木屋。
木屋外面有板凳,等着些脸色不太好的病人。在他们身边,家属们时不时往屋里看两眼,一脸的焦急。
“欸——不好意思。”
跨步进入木屋的李闲一个没注意,被一个老妪撞到。但他的底子练的的确扎实,反倒将对方撞倒在地。
“抱歉抱歉,我刚才只顾着找人,没注意到您。”
李闲连忙伸手,想将对方扶起,口中还不住地道歉。
现在又不是什么争对错的时候,先查看一下对方的情况更好。
但老妪却仿佛失了魂一般,她的瞳孔根本没有聚焦,像是根本没看到李闲伸出的手。在地上摸索到自己的拐杖,撑起身子,自顾自地离去。
自始至终,她和李闲都没有任何交流。
看到老妪出了门,一个坐在内屋候诊的人看到全过程,似是有些疑惑:“这老太,撞了人什么也不说就走了?”
“算了算了,人家少年都没说话,你瞎掺和什么?”旁边煎药的人显然知道些内情,说道,“那个老太……也是个苦命人呐……”
“来这的哪个不是苦命人?”
煎药者没好气地怼了好事者一句:“她家里就剩她一个了,你家也是?”
好事者惊讶地张开嘴,道:“真的假的?怎么回事?”
煎药者扇了扇扇子,让火着得旺些:“跟你有什么关系,打探来打探去的。你也不看看自己耳朵多长?”
说罢,他便双眼紧盯药炉,不再理会好事者。
“不知道就不知道呗,还装得高深莫测的。”好事者在煎药者处讨了个没趣,撇撇嘴,将眼光转向李闲, “少年,看病是要排队的,别硬往里进。”
真是好事,明明自己还坐在椅子上等看诊,又替韩医师管理起秩序来了。
听了半天的李闲被他喊到,虽然有些无语,但还是拱拱手表示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只是来找个人。请问老哥有没有看到一个抱着幼子的妇女,穿的粗布衣服,好像还跑着絮。”
“你说陈江镇那个呀?”好事者显然认识妇女,直接说道,“你来晚了,她早上来抓了药,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好事者想了想,又说道:“我来的时候她就走了,也就一柱香的功夫吧——你找她干嘛?”
已经走了?
李闲算了算,看来是自己在饭馆吃饭的时候同妇人错过的。
他拱拱手,道:“没什么,感谢老哥告知。”
本来想将草药给妇人分些,但既然已经走了,那他也没必要专门追过去一趟。
原本目的没达到,李闲无意久留,准备离去。
“公子稍等!”
医馆里屋蓦然传出声响,一个女童从问诊室追出,希图止住李闲的脚步。
女童穿着朴素,是普通人家常穿的粗布衣服。但由于她身姿瘦弱,即便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最小号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依旧余出不少位置。衣衫下,肤色有种病态的苍白。
她有些着急,冲的太猛,在李闲身前都没能刹住车。
李闲皱皱眉头,一把抓向她的肩头,稳住其身形:
“你找我可有事?”
他同这医馆内的众人都不相识,蓦然被这女童喊住,让他有些奇怪。
女童刚从惊吓中回过神,听到李闲的问话,愣了一下,便连忙回应道:“公子,您可是付大婶路上遇到的那位‘恩公’?”
路上妇女的确提到过她姓付,看来对方要找的人是自己没错了。
但问题是找他做什么?
难不成是从小宝身上看出了自己使用安神花蕊的痕迹,预备杀自己夺宝?毕竟草药对医师的吸引力,还是挺大的。
军旅生涯为少年增添了太多这个年龄段不该有的机警,他脑海中现在已然开始思索最坏的可能性。
李闲没有回答小童的问题,先向四周巡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再看向小童的面庞,对方眼神清澈,还带了几分确定。
小童看出了李闲的怀疑,赶忙摆手解释道:“您不必多想,只是我师傅想请您一叙。“
【对方已经听妇女描述过自己的样貌,自己否认反倒不妥。况且手中有咒符,就算对方当真打算对自己不利,是打还是逃,主动权依旧在自己手上。】
于是他呵呵笑道:“韩医师的德行远近闻名,我哪敢多想——只是对医理一窍不通,怕耽搁韩医师看诊罢了。不过既然话已至此,再拒绝倒是不妥,我跟你进去便是。”
小童歪歪头,对对方这滴水不漏的言语挑不出毛病,便侧过身子,直臂向她出来的问诊室:“那便有请公子了。”
李闲前脚进了问诊室,门便被小童从外面关上——看来是韩医师交待的。
对此,李闲却是没什么意外,只是自顾自打量着问诊室陈设。
问诊室和外面一样简朴,只是一桌两椅,供医师与患者坐。桌上摊着纸笔,还有本泛黄的厚书。书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批注。
唤他进来的韩医师没有在屋内,李闲向右看去,发现了一道门,门内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可是李公子?门并没有锁,你一推便开。”
就跟妇人说了那么些许信息,竟然全让她告诉韩医师了?
被叫破姓氏的李闲有些无奈,但也知道妇人并没有恶意,只是暗自提醒自己路上要更加小心。
他推门进入,一张床便闯入他的眼帘。
床边,有一个老人佝偻着身形,背对他而坐。
在床上还躺了个人,胸脯不断地起伏,看上去相当难受。
李闲拱手道:“韩医师。”
老人头顶已经半秃了,剩下的几根白发散着。他听到李闲的言语,招手示意李闲上前来。
李闲思索片刻,从囊星中摸出咒符攒在手心,才走上前去。
“韩医师找我可是……”
李闲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因为在他眼前的床上,躺着一个约摸二八年华的姑娘。
可不是因为他看到女生便走不动道,而是对方身上的伤势太过惨烈:
一道口子从其腹部左下角向胸膛处划开,伤口极深,应是伤到了内脏,正不停地向外冒血。
韩医师将覆在其身上的红毛巾取下,扔入身旁盛满热水的铜盆中。
李闲眼见铜盆中的清水瞬间被染红,于此同时,红毛巾才掉了些红,回归它纯白的底色。
床上躺着的姑娘——或者说少女——喘着粗气,明明疼痛早该让她休克过去,但不知为何,她却一直睁着眼睛。
只是那双眼睛里早已没有了神韵,瞳孔似撞到李闲的老太一般涣散。
韩医师叹口气,站起身来,道:“李公子还请原谅老夫的骤然邀请。这位是我的侄女,因故被贼人残害若此。”
李闲深吸一口气,道:“韩医师找小子,可是小子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即便他不喜于对方探寻自己的方式,但眼前的人生机正在迅速流失,他很难做到见死不救。
韩医师对李闲的爽利并不惊讶,只是点头称赞道:“李公子果然是个厚道人——从付氏的形容中便能听出一二,若非如此,老夫还当真不好说出下面这个请求。”
“韩医师但讲无妨。”
他看向李闲:“公子身上的安神花蕊可还有剩余,能否给老夫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