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六年四月十六,卯时三刻的碎玉轩浸在薄雾里,檐角铜铃被风拨弄出细碎声响。林若曦握着铜镜,见镜中人鬓边斜插一支点翠蝶钗,月白软烟罗上绣的缠枝莲纹随着呼吸起伏,忽然想起昨夜养心殿外,雍正临别时落在她发间的那吻。
“小姐,太后派人送了鲛绡帐。”巧慧捧着朱漆匣子进来,金丝绣的“寿”字在晨光下泛着微光,“说是赏您护驾有功,还特意叮嘱……”她压低声音,“让您今日去长春宫用午膳。”
林若曦指尖划过鲛绡,冰凉的触感里透着若有若无的龙涎香。她望着匣底压着的密信,绢帛上“八爷旧部转移至城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忽然将信笺塞进妆奁夹层:“去备身豆绿旗装,再把皇上赐的翡翠镯子找出来。”
长春宫的游廊下,承欢正蹲在太湖石旁逗蚂蚁,红丝绦上的银铃铛叮当作响。见林若曦走来,她立刻蹦跳着扑过来,发间新换的海棠绢花扫过林若曦的脸颊:“姐姐快看!太奶奶给我了这个!”她摊开掌心,露出枚小巧的白玉平安扣。
太后斜倚在湘妃榻上,护甲轻叩紫檀木几,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哀家瞧承欢这孩子,倒比当年的十三爷还灵透。”她目光扫过林若曦腕间的翡翠镯子,忽然轻笑,“宁曦啊,听说你昨夜在养心殿待到戌时?”
林若曦福身时,瞥见廊外闪过一抹翡翠色衣角——是皇后身边的翡翠。她忽然想起昨夜苏培盛偷偷递来的消息:“皇后近日与八爷府旧部来往密切。”心下微凛,面上却笑意盈盈:“不过是向皇上禀明西城防务,倒是太后,这鲛绡帐的针脚……”她轻抚帐幔,“当真是巧夺天工。”
太后满意地点头,示意宫女端上银耳羹。林若曦望着碗中漂浮的枸杞,忽然想起慈宁宫那杯毒茶,指尖在桌下掐算时辰——巳时三刻,正是城郊驿馆换防之时。她舀起一勺羹汤,余光瞥见承欢皱着鼻子:“太奶奶,我想吃豌豆黄。”
“就你嘴馋。”太后笑着捏了捏孩子的脸颊,转头吩咐宫女,“去御膳房取些来,再把哀家藏的蜜饯也拿上。”她忽然握住林若曦的手,冰凉的护甲擦过她手腕,“宁曦,哀家瞧你是个通透人,有些话……莫要辜负了皇上的心意。”
林若曦一怔,腕间翡翠镯子撞在桌沿,发出清越声响。她望着太后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意,忽然想起张晓在现代读过的野史——太后当年也曾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正要开口,忽听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太后!大事不好!”苏培盛喘着粗气冲进来,蟒袍下摆沾满泥点,“城郊驿馆遭袭,守将……守将说是八爷旧部!”
承欢吓得扑进林若曦怀里,珊瑚珠手串硌得她生疼。林若曦轻抚着孩子后背,目光却与太后对视——对方眼底的波澜不惊,与苏培盛刻意慌乱的神色,倒像是早已排演好的戏码。
“宁曦,你随苏培盛去看看。”太后起身时,凤袍扫过满地鲛绡,“承欢留在哀家这儿,放心。”她弯腰抱起孩子,指尖划过承欢眉心的朱砂痣,“哀家的乖孩子,咱们去喂锦鲤。”
城郊驿馆弥漫着硝烟味,林若曦掀开马车帘子,见满地箭矢插在焦黑的土墙上,倒像是盛开的墨色花朵。傅恒浑身浴血地奔来,铠甲缝隙里渗出的血珠滴在她月白裙摆上:“格格小心!敌军使了西域的迷魂烟,卑职已让人……”
话音未落,林若曦忽然嗅到一丝熟悉的艾草香——是她特意让绿珠准备的解药。她捏着帕子掩住口鼻,目光扫过驿站角落蜷缩的黑影——穿着太监服饰,却露出半截绣着八爷府纹样的袖口。
“抓住他!”林若曦扬声下令,忽然感觉身后劲风袭来。转身时,一柄弯刀擦着她耳畔飞过,刀刃上的寒光映出蒙面人的眼睛——竟与那日西城的胡商如出一辙。她侧身躲过,腰间的麒麟玉佩撞上石柱,发出沉闷的响。
“林若曦,你果然命硬。”蒙面人扯下黑巾,赫然是失踪的翡翠,“皇后娘娘说了,只要取了你的命……”她话未说完,忽听一声清越的哨响——是承欢的银燕哨。
林若曦望着远处疾驰而来的御林军,望着雍正骑在马上,明黄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忽然想起张晓在现代博物馆里,对着雍正画像说的那句“如果真有重逢,我想告诉他……”。她握紧染血的帕子,迎上翡翠刺来的匕首。
“叮——”
龙纹宝剑横在她身前,雍正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剑尖抵住翡翠咽喉:“朕的人,也是你能动的?”他转头望向林若曦,见她鬓发散乱,嘴角渗出一丝血迹,眼底瞬间翻涌滔天怒意。
翡翠忽然大笑,笑声凄厉如夜枭:“皇上心疼了?当年若曦死的时候,您可也是这般模样!”她忽然掏出藏在袖中的毒药,“皇后娘娘说了,八爷的仇,迟早要……”话未说完,已瘫倒在地,七窍流血。
林若曦望着翡翠逐渐失去生机的脸,忽然想起巧慧说过的话:“宫里的人,活着是棋子,死了……连颗弃子都不如。”她膝盖一软,险些跌倒,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住。
“伤到哪了?”雍正的声音带着颤抖,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她嘴角的伤口,“为什么不躲?”他的目光扫过她染血的裙摆,忽然解下大氅将她裹住,“回宫,朕让太医院……”
“皇上,先查驿馆。”林若曦按住他的手,腕间翡翠镯子撞在他龙纹扳指上,“八爷旧部转移的不止这批人,还有……”她压低声音,“皇后宫里的密道。”
暮色初临时,长春宫的鲛绡帐被风吹得鼓起,承欢攥着银燕哨趴在太后膝头,早已沉沉睡去。林若曦望着雍正冷着脸掀翻皇后的梳妆台,望着暗格里露出的八爷旧物,忽然想起太后上午说的“莫要辜负皇上的心意”——原来,这局棋,太后早已看透。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
雍正握着密信的手紧了紧,信纸边缘在掌心勒出红痕。林若曦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杀意,忽然轻轻扯住他的衣袖:“皇上,太后还在……”她目光转向熟睡的承欢,“有些事,不必当着孩子的面。”
雍正浑身一震,低头望着她染血的指尖,忽然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以后别再冒险,朕……”他声音发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恐惧,“朕不能再失去你。”
窗外忽然下起细雨,打在鲛绡帐上,发出沙沙声响。林若曦靠在他胸前,听着熟悉的心跳声,忽然觉得这紫禁城的夜,虽然依旧充满算计与阴谋,但至少,她不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因为有一盏灯,永远会为她亮起。
而她知道,这场关于爱恨、关于命运的博弈,才刚刚开始。那些藏在密道里的恩怨,落在鲛绡上的血迹,终将在时光里慢慢沉淀,化作紫禁城上空不散的云雾,见证着每一个被命运捉弄,却依旧奋力活着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