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公务车缓缓驶出政府大院。
林悦坐在副驾驶位置，覃枫则坐在后排右侧。
透过后视镜，林悦能看到他正专注地翻看资料，浓密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资料显示，服装厂最辉煌时有1200名职工？\"覃枫突然开口。
林悦点点头：\"实际人数更多，加上临时工有近1500人。当时一个厂养活了大半个城东区。\"
\"现在这些工人都去哪了？\"
\"有的做小生意，有的去外地打工。\"林悦望着窗外闪过的街景，\"还有三百多人至今没找到稳定工作。\"
车子驶入城东区，周围的建筑渐渐变得低矮陈旧。
路过一个菜市场时，林悦示意司机慢行。
\"那边穿蓝衣服的大姐，\"她指着一个正在整理蔬菜摊位的妇女，\"就是服装厂的老职工，现在靠卖菜为生。\"
覃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若有所思。
拐过两个路口，一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出现在眼前。
大门上\"宁州市第一服装厂\"的招牌已经褪色，但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车子在厂区门口停下。
看门的老王头见到林悦，连忙从小屋里跑出来：\"林市长！您怎么来了？\"
\"带投资商来看看厂区。\"林悦温和地说，\"王师傅，最近身体怎么样？\"
\"老样子，老样子。\"老王头掏出一大串钥匙，\"要我带路吗？\"
\"不用了，我们自己看看。\"
推开锈蚀的铁门，一股混合着铁锈和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
厂区内的景象比照片上更加萧条——主干道的水泥路面龟裂严重，缝隙中钻出一丛丛野草；两侧的梧桐树倒是长得茂盛，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这边是行政楼。\"林悦指着一栋三层红砖建筑，\"那边是主车间，后面还有仓库和职工宿舍。\"
覃枫环顾四周，目光在斑驳的墙面上逡巡：\"比我想象中保存得要好。\"
他们沿着主干道慢慢往里走。
林悦的高跟鞋踩在破碎的水泥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下脚步。
\"这里，\"她指着一块空地，\"以前是厂里的篮球场。每年五一，都会举办职工运动会。\"
覃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现在那里只剩下几个歪斜的篮球架，油漆剥落，网兜破烂不堪。
走进主车间，巨大的空间里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
阳光从高处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漂浮的尘埃。
流水线上的机器早已搬空，只剩下一些固定在地面的基座。
林悦轻抚过一面墙壁，指尖沾满了灰尘：\"这里曾经同时有三百名工人工作，缝纫机的声音能传到两条街外。\"
覃枫站在车间中央，环视四周。
忽然，他走向墙角，弯腰捡起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他走回来，摊开手掌。
林悦凑近看去——那是一枚小小的塑料纽扣，蓝色的，边缘已经磨损。
\"应该是当年遗落的。\"她轻声说，不知为何，喉咙有些发紧。
覃枫将纽扣放进口袋：\"带我去看看宿舍区吧。\"
职工宿舍是几排平房，如今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门窗也大多破损。
走到第三排时，林悦突然加快脚步，停在一间宿舍门前。
\"这里...\"她犹豫了一下，\"是我母亲当年住过的宿舍。\"
覃枫惊讶地看向她：\"你母亲是服装厂职工？\"
\"嗯，做了二十年的质检员。\"林悦的目光变得柔软，\"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在厂区里跑来跑去，工人们都认识我。\"
她伸手推开门，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屋内空空如也，只有墙角堆着些发黄的旧报纸。
阳光透过破损的窗帘照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明亮的光带。
\"所以，\"覃枫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你建议我来这里考察，不只是为了招商引资？\"
林悦转过身，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她，目光中有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我确实有私心。\"她坦然道，\"这个厂承载了太多人的记忆。如果能重新运转起来...\"
她没有说完，但覃枫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两人沉默地站在空荡荡的宿舍里，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出宿舍区，覃枫突然问道：\"厂里现在还有多少老职工住在附近？\"
\"大概两百多户。\"林悦回答，\"都住在后面的家属院里。\"
\"能带我去看看吗？\"
家属院的情况比厂区好一些，至少还有人烟。见到林悦，几个坐在树下乘凉的老工人立刻围了上来。
\"林市长来啦！\"
\"是小林啊，都长这么大了！\"
\"听说要重新开厂？是真的吗？\"
林悦一一回应，耐心回答他们的问题。
覃枫站在一旁，默默观察着这一切。
他注意到，当林悦和老工人们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生动，眼睛里有种温暖的光芒。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拉住林悦的手：\"小林啊，要是厂子能重开，我家那口子说不定还能回来当技术指导呢！\"
\"张阿姨，您老伴的身体...\"
\"没事没事，\"老太太摆摆手，\"他就是闲得慌，整天念叨着厂里的事。\"
离开家属院时，太阳已经升到头顶。
覃枫的衬衫后背被汗水浸湿了一片，贴在他结实的背肌上。
林悦不经意间瞥见，立刻移开了视线。
\"找个地方吃饭吧。\"她提议，\"附近有家面馆还不错。\"
面馆很小，但很干净。老板娘认出了林悦，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
\"林市长好久没来了！还是老样子？\"
\"嗯，两碗牛肉面。\"林悦笑着点头，然后看向覃枫，\"你能吃辣吗？\"
\"可以。\"覃枫接过老板娘递来的茶水，给林悦倒了一杯，\"你和这里很熟？\"
\"上大学时经常来。\"林悦接过茶杯，\"那时候生活费不够，老板娘总会多给我加些牛肉。\"
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很快端上来。覃枫尝了一口，立刻被辣得咳嗽起来。
\"太辣了？\"林悦连忙递上纸巾。
\"还好。\"覃枫喝了口水，额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很够味。\"
看着他被辣红的脸，林悦忍不住笑了：\"第一次看你这么狼狈。\"
\"我的荣幸。\"覃枫也笑了，眼睛因为辣味而微微发亮。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桌上，两人的影子在木质桌面上交叠。
这一刻，他们似乎不再是市长和商人，只是两个分享午餐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