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恒玉阖眸,他把今日的话,串联起来,从混杂的信息里,捋着线索,拨开那些繁杂的矫饰,探寻被刻意隐藏的真相。
莲灯顺着水渠飘荡,每一盏下,都住着被锁住的幽魂。
裴恒玉问,“城中水渠,流向哪儿?”
“回陛下,”安明盯着莲灯,把裴恒玉护在身后,道,
“令狐统领入城后,曾命人摸查过城中布置,昆罗水道皆于东城相汇,沿东城水道排入护城河,河道与青冥河相接,向东南三十里,转入圣女山,山中情形,尚不可知。”
裴恒玉绕过安明,走在前头,“走,去看看。”
“陛下!”安明上前一步,劝道,“南楚地形复杂,若要出城,还是让令狐统领,先行安排更为妥当!”
裴恒玉顿下脚步,笑道,“如今,是统领大人,要做朕的主了?”
安明连说不敢,只得和宇文君安紧随其后,沿水渠向东,行至城门。又在守门的小旗手里,要了三匹马。
三人出城上马,越过护城河,循着青冥河河道,穿林打叶,一路向东南奔行。
宇文君安坠在后面,他很少骑马,此刻攥着缰绳的手掌,被勒得赤红,他忍着疼,悄悄摸着胸口。
那里挂着长姐送给他的圣灵玉,自从入了圣女山,不知为什么,忽然由温转热,此刻竟有些灼人。
圣灵玉乃巫族圣物。
长姐说过,它能号令巫族,却从未提及,它还发热灼人,是圣灵玉有什么其他用途,他所不知道的,还是出了什么变故?
入山渐深,藤蔓交错,山路愈发难走。
裴恒玉放缓马速,抽出圣皇剑,披荆斩棘,亲自开路。
又行了半个时辰,天色大亮,河道两旁景物清晰可辨。
草木逐渐疏落,怪石突兀林立,河道骤然变窄,水流遽然湍急,水声激荡,莲灯汇聚,沉沉浮浮奔涌向前。
前方树木皆无,开阔空旷,一片天光。
裴恒玉胯下骏马,不等勒缰,便低声嘶鸣,止步不前。他连抽两鞭,那马儿只管低鸣,再不肯迈步。
裴恒玉无奈,只得翻身下马,穿过石林,踏着遍地碎石,向前走了几步,蓦然顿住。
脚下河道陡然断裂,河水飞落而下,水声轰鸣,青冥河的尽头,竟是一截断崖。
崖下烟雾缭绕,晦暗不明,深不见底。
裴恒玉站在崖边,探出半个身子,森森冷气,顺着崖底直往上涌。
‘嚯!这地儿!’
裴恒玉强忍着渗骨寒意,想,‘还真来着了,一看就有邪物!’
“人皇!”小白龙不知何时,冒出头来,趴上裴恒玉的肩角,叫道,“下去看看,这底下好像有邪祟!”
‘朕也知道有邪祟!’
裴恒玉暗暗白了他一眼,看着幽深晦暗的深崖,道,“既然想看,就别干看着,去找一找,可有小路。”
小白龙应声飞了出去,在崖上飘飘荡荡,盘旋了好一会儿,摇头道,“没路!这地方,看着至少十几年没人来过。不过崖边倒有一条长藤,虽是枯的,看着还算结实,用轻功,倒是可以借力下去。”
裴恒玉计算着问,“有多深?”
小白龙又飘下去,半柱香后,飘荡回来,道,“不是很深,十几丈吧!”
‘十几丈?你当朕和你一样,可上天入地呢?肉身下去,还不得再重生一次?’
裴恒玉看着小白龙,眼神是说不出的幽怨。
小白龙憋了半响,道,“以本座的法力,即使摔下去,也能保人皇不死。”
裴恒玉的唇角,抽了又抽,心说,
当然不会死,即使死了,也得被送回来,重生!
但是会疼呀!怎么?烈火焚身不够,还想来个粉身碎骨?
裴恒玉狠狠瞪着小白龙。
安明寻了半截枯木,挂好马缰,跟了过来。
他按住剑柄,环视四周,“陛下,这圣女山阴森诡异,似有邪祟,还是小心为上。”
裴恒玉从崖边退回数步,把马鞭抛给安明,道,“拴好马,宇文君安留下,你随朕下去看看。”
安明一把抓住马鞭,眼神儿在自家皇帝和悬崖之间,来来回回巡逻了好几遍,硬生生把劝谏的话,吞了回去,转身去拴马。
宇文君安乖巧的站在突立着的岩石边,从头到脚都是安静听话的模样。
小白龙飘来荡去,一刻也停不下来,“为什么不带上宇文君安?留他一个人在这儿,有危险,怎么办?”
裴恒玉对着小白龙冷哼,“他的命,大着呢,想看邪物,就快走!”
裴恒玉沿着悬崖,向挂着枯藤的一侧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宇文君安叮嘱道,“别乱走,在这儿等朕。”
说罢,也不等宇文君安回答,带着安明下了崖。
宇文君不声不响的站在石头边,盯着两人,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崖边。
他俯身捡起地上的石块儿,用力砸向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两相碰撞,‘乒乓’声起。
他的眼睛,不断瞟向崖边,等了半响,也没见裴恒玉再回来,才彻底放下心,施施然走向一块斜立着的石壁。
整个昆罗都知道,青冥河的尽头在圣女山,但没有人知道,圣女山中有断崖,更没有人知道,断崖之上,河岸两侧,怪石成林。
宇文君安一上崖,就认出,这些怪石根本不是天然形成的,它们是被人刻意摆成了阵法,并且与长姐密室中的阵图,完全吻合!
太阳已经升上来了,河道里,那些飘荡的白莲灯,尽数被冲下悬崖,河面上,浪花翻腾,撞击石底,白如碎雪。
宇文君安试探着,张开五指,按在石壁中心的阵眼上。
他刚一沾手,便有一股暖流,自圣灵玉涌出,顺着他的臂膀,流向石壁。
不消片刻,那暖流消失了,却有一股更大的吸力,自掌心传来,转眼间,宇文君安好像被抽空了一样,整个人被那大石,吸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