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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所昏黄的光晕和浓烈的消毒水气味被隔绝在身后。夜雨未歇,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冰冷的网,笼罩着这片破败的弄堂。歪斜的木门被沈昭推开后,露出的不是光明,而是更深的、带着腐朽气味的黑暗。那股混合着潮湿霉味、劣质烟草和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般涌出,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阿毛、胖子和瘦子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往后缩了缩。胖子甚至捂住了鼻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这地方,比他们想象中最糟糕的还要糟糕。

陆沉舟的身体在阿毛和瘦子的搀扶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伤口疼痛,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被彻底撕裂的痛楚。他死死地闭着眼,头垂得更低,那件紧绷在身上的、印着模糊卡通图案的蓝色运动外套,此刻成了他尊严碎裂后最刺眼的裹尸布。他宁愿死在刚才那条冰冷的巷子里,也不愿让身后那位……陛下,看到如此不堪的“家”。

沈昭站在敞开的门口,身形在巷口远处微弱路灯的映衬下,投下一条细长而沉默的影子。她没有立刻进去,也没有回头看陆沉舟的狼狈。她的目光沉静地扫过门内的黑暗,仿佛在丈量这片贫瘠与绝望的深度。几秒钟的沉默,像几个世纪般漫长,只有淅沥的雨声敲打着屋檐和青石板。

然后,她转过身。

目光越过阿毛三人嫌恶或怜悯的脸,精准地、不容置疑地落在陆沉舟身上。那眼神穿透了他此刻的虚弱、肮脏、以及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压垮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直射入他灵魂深处那一点尚未被完全磨灭的、属于“户部尚书”陆沉舟的孤傲与不甘。

“陆沉舟。”

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在雨夜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陆沉舟的心上,也砸在阿毛他们懵懂的耳膜里。

“这一世,朕许你功名。” 声音平淡,却带着金口玉言的绝对重量,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未来。

陆沉舟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瞳孔里,是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动!功名?这早已被他踩在泥泞里、视作狗屎的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竟带着一种令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魔力!

沈昭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甚至更锐利了几分,牢牢锁住他惊骇翻腾的眼眸,一字一顿,如同烙印:

“这一世,朕要你,做朕的户部尚书。”

“轰——!”

陆沉舟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开!前世金銮殿上领旨谢恩的荣耀,御书房阶前饮下鸩酒的冰冷,今生商海沉浮的倾轧,高利贷棍棒加身的屈辱……无数画面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户部尚书!这个曾带给他无上荣光又将他推入深渊的职位!她……她竟然再次……

“噗——!”

一股再也无法压制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陆沉舟身体剧烈地痉挛,猛地喷出一口暗红的血沫!血点溅在胖子那件蓝色的卡通外套上,也溅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触目惊心!

“啊!”阿毛三人吓得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地扶住他软倒的身体。

陆沉舟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烈的冲击和身体的双重痛苦中摇摇欲坠。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沈昭那双依旧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没有怜悯,没有意外,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他这口血,早在她预料之中,甚至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带他进去。”沈昭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人命从未出口。她侧身让开门口。

阿毛和瘦子强忍着恶心和惊惧,半拖半抱地将昏迷过去的陆沉舟弄进那黑洞洞的屋子。胖子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摸索着墙壁想找电灯开关。

沈昭站在门外,没有踏入。她微微仰头,冰冷的雨丝落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屋内传来胖子惊喜的声音:“有灯!拉绳的!”接着是“啪嗒”一声轻响。

昏黄的、只有十五瓦的灯泡光芒,艰难地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屋内令人窒息的景象。不足十平米的空间,一张破木板床几乎占据了全部,上面堆着辨不出颜色的被褥。墙角堆满了空酒瓶、发霉的饭盒和各种垃圾,散发着浓烈的异味。唯一的一张瘸腿桌子摇摇欲坠,上面散落着几本破旧的、沾着油污的财经杂志和一些写满潦草数字的废纸。墙壁斑驳脱落,水渍蜿蜒。这就是户部尚书陆沉舟,在这一世的“府邸”。

阿毛三人把陆沉舟放到那张散发着馊味的破床上,都下意识地退开几步,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脸上写满了“这地方不能待”。

沈昭的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那张瘸腿桌子上散落的财经杂志上。其中一本的封面,赫然印着“92上海股票认购证——财富之门开启!”的标题。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昭姐……”阿毛从屋里退出来,脸色发白,“他……他好像晕过去了,还吐了血……这地方……我们……”

沈昭收回目光,看向阿毛:“他死不了。明天早上,买点吃的和水送过来。”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啊?还……还来?”阿毛的脸垮了下来。

“钱。”沈昭没理会他的不情愿,直接从书包里又抽出几张百元钞票递过去,“包括你们收认购证的本金。”

看到钱,阿毛的抗拒瞬间被压了下去,连忙接过:“是是是!昭姐放心!保证办妥!”

“还有,”沈昭的目光转向屋内昏迷的陆沉舟,“告诉他,想拿回他的‘功名’,三天后,伤能动了,去外滩的‘黄浦证券’门口等我。”她顿了顿,补充道,“让他把那堆废纸里,所有关于认购证交易价格、地点、时间变化的记录,整理出来带上。”

“黄浦证券?废纸记录?”阿毛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用力点头,“记住了昭姐!一定带到!”

沈昭不再多言,转身,独自走入依旧缠绵的雨幕中。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弄堂拐角的黑暗里,只留下身后那扇敞开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门洞,和屋内昏迷不醒的旧臣,以及三个站在门口、面面相觑、恍如置身荒诞梦境般的半大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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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清晨。

外滩。黄浦江带着特有的泥腥味的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初夏的些许闷热。着名的万国建筑博览群在晨光中沉默矗立,见证着历史的沧桑。然而,此刻最喧嚣、最充满原始欲望和躁动气息的,却非这些古典建筑,而是黄浦证券公司门口那片不大的空地。

这里,是1993年初上海滩财富梦想最疯狂的集散地之一。

人!到处都是人!摩肩接踵,水泄不通!穿着皱巴巴西装的小职员,拎着菜篮子的家庭主妇,叼着烟卷的个体户,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甚至还有不少像阿毛他们这样半大的孩子……形形色色的人潮如同沸腾的粥,在证券公司紧闭的大门外涌动、推搡、叫嚷。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劣质烟草味、早点摊的油烟味,以及一种名为“贪婪”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焦灼气息。无数只手高举着,挥舞着,手里紧紧攥着的,正是那薄薄一册、印着“92上海股票认购证”字样的、此刻价值千金的纸片!绿色的、白色的、花色的认购证,在晨光中反射着诱人又危险的光泽。

“收认购证!收认购证!原号!连号!价格好商量!”

“两百五!两百五一本!有多少要多少!现金!现结!”

“三百!我出三百!前面的让让!让我看看号!”

“侬脑子瓦特啦?三百就想收连号?四百!四百一本!现钞!”

“册那!挤什么挤!我的鞋!”

“谁摸我钱包?!抓小偷啊!”

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一浪高过一浪。有人兴奋地挥舞着刚换来的厚厚一沓钞票,脸涨得通红;有人捶胸顿足,痛骂自己卖早了;更多的人则像红了眼的赌徒,拼命往前挤,试图将自己的认购证塞到那些挥舞着更高价码的“黄牛”手里。几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在人群边缘徒劳地维持着秩序,声嘶力竭,却很快被人潮淹没。

在这片疯狂的旋涡边缘,靠近江边护栏的地方,却有一小片奇异的安静地带。

沈昭静静地站在那里。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背着一个同样朴素的帆布书包。晨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沉静如水的眼眸。她小小的身影与周围疯狂躁动的人群形成极其强烈的反差,仿佛惊涛骇浪中一块岿然不动的礁石。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些挥舞的钞票和认购证上,而是投向汹涌的黄浦江面,又或者,只是穿透了这片喧嚣,落在更遥远的时空。

阿毛、胖子和瘦子像三只紧张又兴奋的土拨鼠,紧紧围在她身边。他们怀里都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用旧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包裹,抱得死紧,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生怕被人抢了去。阿毛脸上是抑制不住的亢奋,时不时凑近沈昭,压低声音激动地汇报:

“昭姐!全在这儿了!整整五十本!连号的!都是按您吩咐,二十块一本收上来的!弄堂里那帮老头老太,还有几个厂里的小青工,一听二十块现金收他们花三十块买来的‘废纸’,抢着卖!生怕我们反悔!胖子他舅妈一个人就卖给我们八本!”阿毛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胖子也使劲点头,脸上泛着红光:“是啊昭姐!我们这几天腿都快跑断了!不过值!太值了!您看现在这价……”他努努嘴指向不远处一个挥舞着钞票声嘶力竭喊着“四百五一本!”的黄牛,“我的天!翻了二十多倍啊!”

瘦子则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声问:“昭姐,咱们……啥时候出手?我看这价……好像还在涨?”

沈昭的目光终于从江面上收回,淡淡地扫了一眼那片疯狂的人潮,声音平静无波:“不急。”

“不急?!”阿毛差点跳起来,指着那个喊价四百五的黄牛,“昭姐!四百五啊!五十本就是……就是两万两千五!两万多啊!够买多少……”他掰着手指头,激动得语无伦次。在这个人均月工资几百块的年代,两万多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巨款!是他们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沈昭没有解释。她的目光越过躁动的人群,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和几声嫌恶的呵斥。

“挤什么挤!没长眼睛啊?”

“哟!这不是……这不是那个欠一屁股债的陆……陆什么舟吗?怎么?捡到钱来买股票了?”

“看他那衰样!别挤过来!晦气!”

沈昭的目光瞬间定格。

只见一个穿着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灰的旧夹克的男人,正费力地、有些踉跄地分开人群,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艰难地挪动。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走路时身体微微佝偻,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护着肋下的位置,显然伤口还未痊愈。正是陆沉舟。

与三天前雨夜里的彻底崩溃不同,此刻的他,虽然依旧落魄,虽然眼中还残留着深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阴郁,但眉宇间那抹属于前朝重臣的、被绝望和羞辱暂时掩埋的孤傲与锐气,却如同被擦拭过的古剑,隐隐透出了一丝寒芒。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旧报纸折成的、简陋的信封。

人群的推搡和嘲讽让他脚步更加不稳,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紧抿着唇,对那些难听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固执地、一步一顿地朝着沈昭所在的方向前进。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牢牢地锁定在那个穿着校服、平静伫立的少女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敬畏,有疑虑,有深埋的怨怼,有被强行唤醒的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飞蛾扑火般的、名为“希望”的微弱火苗。

终于,他踉跄着冲出了最拥挤的人堆,来到了沈昭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他停下脚步,胸膛微微起伏,喘息有些急促。面对着沈昭平静无波的目光,他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最终,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试图弯下他那僵硬的、带着伤的腰身,想要行礼——一个刻入骨髓的本能动作。

“免了。”沈昭清冷的声音及时响起,打断了他这不合时宜的举动。她的目光落在他紧攥着的旧报纸信封上,“东西?”

陆沉舟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直起身。那试图行礼的动作被阻止,反而让他心头莫名一松,却又涌上一股更深的茫然。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肋下伤口的隐痛和心头的万般思绪,双手将那个简陋的旧报纸信封递了过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郑重。

“陛下……您要的……记录。”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破碎,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沉重的力量,“这三天……市面上能打听到的……认购证交易价格、地点、主要收购人群、波动时间……都在里面。”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更低了几分,“还有……一些……可能影响后续价格的消息……传闻……”

沈昭接过那轻飘飘却又似乎重逾千斤的信封,没有立刻打开。她的目光在陆沉舟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审视一件刚刚修复出一点刃口的古兵器。片刻,她点了点头,只吐出一个字:“好。”

这个平淡的“好”字,却让陆沉舟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了一丝,护着肋下的手下意识地放了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他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多久了?多久没有人对他做的事情,说过一个“好”字了?哪怕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字。

“昭姐!快看!那边!”瘦子突然惊恐地叫了起来,手指颤抖地指向人群中心。

只见一个穿着花衬衫、梳着大背头、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的中年男人,在一群彪悍马仔的簇拥下,如同摩西分海般走进了最核心的圈子。他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土气的黑色人造革皮包,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满满一沓沓崭新的、用银行白色纸条捆扎好的百元大钞!那刺目的粉红色,瞬间点燃了周围人群更加疯狂的欲望!

“是‘金链子’强哥!”阿毛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恐惧,“这片最有名的‘黄牛’头子!心黑手狠!听说……听说跟放印子钱的‘大富贵’都称兄道弟!”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沉舟,果然看到陆沉舟在听到“大富贵”三个字时,身体猛地一僵,脸色变得更加惨白,眼中瞬间涌起刻骨的恨意和一丝难以抑制的恐惧。

那金链子强哥显然看到了沈昭这个方向——更确切地说,是看到了阿毛三人怀里那鼓鼓囊囊、用报纸裹着的长条包裹。做这行的人,眼睛毒得很。他脸上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带着几分残忍意味的笑容,分开人群,径直朝着他们走了过来!他身后的几个马仔也目露凶光,排开人群跟上。

周围的喧闹声似乎都小了一些,不少人带着畏惧和看好戏的眼神望向这边。

阿毛、胖子、瘦子吓得脸都白了,抱着包裹的手都在发抖,下意识地就想往沈昭身后缩。

陆沉舟也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肋下的伤口隐隐作痛,额角渗出冷汗。他认得这个人!三天前雨夜带头围殴他的打手里,虽然没有这个金链子,但他见过这人去找“大富贵”!

金链子强哥走到近前,那股浓烈的古龙水混合着烟草和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根本没看沈昭这个穿着校服的小女孩,目光贪婪地直接锁定了阿毛怀里的包裹,咧嘴一笑,露出满口被烟熏黄的牙齿:

“小赤佬,运气不错嘛?收了不少‘花纸头’(指认购证)?”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戏谑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强哥我今天心情好,照顾照顾你们。四百块一本,我全要了!现金!点钱拿走!”说着,他身后一个马仔立刻上前一步,作势就要从阿毛怀里抢那个包裹!

“不卖!”

一个清冽、稚嫩,却斩钉截铁、如同冰珠落玉盘的声音,骤然响起!

金链子强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这才像刚发现沈昭的存在一样,慢悠悠地、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轻蔑,低下头,看向这个只到他胸口高的、穿着初中校服的小女孩。

“哟呵?”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挑了挑眉毛,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小妹妹,这里可不是你过家家的地方。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乖,拿着钱去买糖吃。”他语气轻佻,带着浓浓的侮辱意味,随手从皮包里抽出一小叠钞票(大约几百块),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朝着沈昭的脸就甩了过去!

“昭姐小心!”阿毛惊呼。

钞票在空中散开,如同粉红色的雪片。

就在那些钞票即将碰到沈昭脸颊的瞬间——

一只苍白、修长、指节分明的手,如同闪电般从斜刺里伸出!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精准地、死死地抓住了金链子强哥那只甩钞票的手腕!

是陆沉舟!

他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气,竟一步抢到了沈昭身前!他的身体因为用力牵动伤口而微微颤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青筋暴起,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的火焰!那是被彻底逼到绝境、又被强行唤醒最后一丝血性的困兽之怒!他可以忍受自己的屈辱,但绝不容许有人将这种侮辱,加诸于……陛下之身!哪怕只是言语和动作上的轻慢!

“你……敢?!”陆沉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狠戾!他抓着强哥手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金链子强哥猝不及防,手腕被抓住,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前几天还被他兄弟打得像死狗一样的窝囊废,竟然敢对他动手?!

“操你妈的!找死!”强哥怒吼一声,另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朝着陆沉舟的脸上掴去!这一巴掌要是打实了,以陆沉舟现在的状态,恐怕当场就要昏死过去!

阿毛三人吓得闭上了眼。

然而,预料中的巴掌声并没有响起。

一只纤细的、属于少女的手,如同鬼魅般探出,后发先至,稳稳地扣住了强哥那只粗壮手腕的脉门!动作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残影!

是沈昭!

她就站在陆沉舟身后半步的位置,出手如电!

金链子强哥只觉得手腕脉门处传来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被铁钳夹住般的剧痛和酸麻!整条手臂的力量瞬间被抽空!他那势大力沉的巴掌,硬生生被定格在半空中,距离陆沉舟的脸颊只有几厘米!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强哥脸上的暴怒瞬间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猛地扭头,看向扣住自己脉门的那只手的主人——那个被他视若无物的小女孩!

沈昭微微仰着头,迎上强哥惊骇的目光。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可怕。只有那双眼睛,幽深如寒潭,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漠然。

“你的手,”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死寂,“不想要了?”

冰冷的语调,陈述句。没有威胁,只是在阐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被扣住的脉门,瞬间席卷了金链子强哥的全身!他混迹江湖多年,刀口舔血,见过狠人,但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眼神!那不是一个孩子的眼神!那是一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属于上位者的绝对漠然!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动一下,这只手……真的会废掉!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花衬衫后背。

他身后的马仔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时间竟忘了上前。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看起来像个普通小职员的中年男人,忽然从旁边的人群里挤了出来。他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和恰到好处的圆滑,对着强哥喊道:“哎哟!强哥!强哥!息怒息怒!何必跟几个学生娃娃一般见识呢?影响多不好!”他一边说,一边看似不经意地挤到强哥和沈昭之间,巧妙地隔开了他们。

强哥被这突然插进来的人弄得一愣,随即感觉手腕上那股可怕的钳制力道悄然松开了。他猛地抽回手,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腕,又看看那个一脸和气生财的中年男人,最后目光死死地盯在沈昭那张平静得诡异的脸上。

“王……王老板?”强哥认出了这个夹克男,是附近一家小贸易公司的老板,平时也倒腾点认购证,算是有点小钱,但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他怎么会突然跳出来搅局?

被称为王老板的中年男人堆着笑,连连作揖:“强哥,给我个面子!给个面子!小孩子不懂事,别计较了!您看这大庭广众的……”他一边说,一边隐晦地给强哥使了个眼色,目光飞快地扫过沈昭,又扫过强哥身后那几个蠢蠢欲动的马仔,意思很明显:这小女孩邪门,而且人太多,动手影响不好。

强哥脸色阴晴不定,胸口剧烈起伏。手腕的剧痛和刚才那股冰冷的恐惧感还在。他死死地盯着沈昭,又看了看挡在她身前、虽然摇摇欲坠却眼神凶狠如同受伤孤狼的陆沉舟,还有后面那三个抱着包裹、吓得面无人色却又死死护着东西的半大小子。

最终,那点被强行压下的恐惧和对“邪门”的忌惮占了上风。他狠狠地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指着沈昭,眼神凶狠地放下一句狠话:“小赤佬!算你狠!今天给王老板面子!东西给我捂好了!别让我在外头再碰到你们!”说完,他猛地一挥手,带着同样心有余悸的马仔,骂骂咧咧地推开人群,很快消失在汹涌的人潮中。

王老板松了口气,转过身,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对着沈昭道:“小姑娘,没事了没事了!强哥就是脾气爆点,人走了就好!”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阿毛三人怀里的包裹,搓着手,笑容更加热切,“你们……是来出手认购证的吧?哎呀,刚才真是好险!不过你们运气好,遇见我了!这样,我出五百!五百一本!现金!当场点清!怎么样?绝对公道!”

沈昭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王老板那看似热情、实则精明算计的脸上,没有立刻回答。她先是对挡在身前的陆沉舟淡淡道:“退下。”

陆沉舟紧绷的身体微微一震,护着肋下的手放下,依言退后半步,站到沈昭身侧后方。他低着头,急促地喘息着,额角冷汗涔涔,刚才那一下爆发几乎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但眼神深处,却有一种东西被点燃了——一种沉寂多年、属于“臣子”的本能。

沈昭这才看向王老板,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王老板和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黄牛”耳中:

“五百?”

“太低了。”

“我要八百。”

“一本。”

“嘶——!”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八百?!一本?!在这个喊价刚刚冲到五百出头、大多数人还在为四百五争抢的时候,这个穿着初中校服的小女孩,竟然直接开出了八百的天价?!

王老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一张拙劣的面具。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结结巴巴地问:“八……八百?小姑娘,你……你没开玩笑吧?现在行情哪有这么高?五百已经是最高……”

“一千。”沈昭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块钱”,目光却锐利地扫过王老板瞬间涨红的脸,以及他身后人群中几个明显意动的、穿着更体面、眼神更精明的身影。“或者,你们可以等等看。”她的目光投向证券公司那扇依旧紧闭的、如同财富之门的大门,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等它开了门,看看今天的新股名单里,有没有‘真空电子’和‘飞乐音响’的连号。”

“真空电子?飞乐音响?”王老板和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资深黄牛脸色同时剧变!他们都是消息灵通之辈,隐隐听到了风声,这两支被看好的新股中签号似乎有特殊的规律,某些特定连号段的中签率可能高得惊人!但这个消息还在极小的圈子里流传,远未公开!这个小女孩……她怎么可能知道?!

沈昭不再看他们,微微侧头,对身边同样被“八百”、“一千”砸得头晕目眩、呼吸都快停止的阿毛三人,声音清晰地吩咐道:

“阿毛,举起来。”

“胖子,瘦子,把报纸打开。”

“亮亮我们的货。连号的,一本不少。”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阿毛三人如梦初醒,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恐惧!他们手忙脚乱,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和神圣感,撕开包裹着认购证的旧报纸。

一沓沓崭新的、绿色的、印着醒目编号的“92上海股票认购证”暴露在清晨的阳光下!那连成一片的、毫无间断的号码,在周围无数双贪婪的眼睛注视下,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光芒!

“连号!真的是连号!还是大段的!”

“我的天!这么多!”

“刚才她说真空电子和飞乐音响……难道……”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无数道炽热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几十本连号认购证上!

王老板的脸彻底绿了!他身后的几个“大牛”也坐不住了!

“八百!小姑娘!八百!我要十本!现金!”一个穿着皮夹克、梳着油头的男人挤开王老板,急吼吼地喊道。

“八百五!我全要!”另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知识分子的中年人也失态地喊道。

“九百!九百一本!给我!”……

价格如同坐火箭般飙升!刚才还觉得沈昭狮子大开口的人,此刻只恨自己喊价太慢!

沈昭却不再理会他们。她的目光越过疯狂竞价的人群,落在了身侧后方。

陆沉舟依旧低着头,身体因为虚弱和刚才的爆发而微微颤抖。但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毕露。那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又被强行点燃的、名为“野心”和“不甘”的火焰在灼烧灵魂!

沈昭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

“陆沉舟。”她唤道,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陆沉舟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惊愕和询问。

沈昭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竞价的人群,仿佛在欣赏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陆沉舟的耳中,也落入旁边阿毛三人竖起的耳朵里:

“看到了吗?”

“这就是钱。”

“很快,它会像潮水一样涌来。”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她的声音顿了顿,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扫过陆沉舟那张苍白、震动、却又因为那番话而隐隐透出异样神采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无形的权杖,重重落下:

“朕的户部尚书。”

“准备好。”

“替朕,”

“执掌这——滔天的钱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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