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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寒露凝霜

寒露时节的黎明,霜气凝在沈家剑庄的飞檐翘角上,将青瓦染成银白。沈知白跪在灵堂中央,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父亲沈青阳的灵位前,三炷线香将尽未尽,青烟袅袅上升,在冰冷的空气中扭曲变形,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小姐,您该用些粥食了。\"

老管家赵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沈知白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摇头,目光仍死死盯着灵位上的名字——\"沈公青阳之灵位\",七个漆金大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已经三天了,您这样不吃不喝,老爷在天之灵...\"

\"赵伯。\"沈知白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我想一个人待着。\"

待脚步声远去,她才放任自己瘫软下来,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父亲去世七日,她仍无法相信那个如山岳般巍然的身影就这样倒下——在练剑场上突发心疾,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一句完整的话,只紧紧攥着她的手,在她眉心点下一记滚烫的触感,便撒手人寰。

沈知白下意识抚上眉心,那里有一枚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朱砂梅印,是父亲最后的馈赠。

灵堂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是碗碟轻叩地面的声响。沈知白抬眼,看见门槛内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白胖的馄饨浮在清汤里,上面撒着细碎的葱花和几滴香油——正是父亲常给她做的那种。

父亲包馄饨有独门手法:拇指轻推面皮,食指微勾,三指托底,馅料不多不少正好三钱。她曾笑他太过讲究,父亲却只是神秘地眨眨眼:\"这手法里有大讲究,小白要仔细看。\"

现在想来,那动作竟与梅魄剑诀中的\"雨水沾衣\"一式有七分相似。

沈知白端起碗,舀起一个馄饨送入口中。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绽放,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砸在碗里,激起小小的涟漪。这是赵伯按父亲的法子做的,却终究少了些什么。

放下碗,沈知白起身走向父亲的书房。推开门,那股熟悉的松墨香气扑面而来,案几上还摊开着父亲未写完的字帖——\"大寒无雪\"。这四个字写得极有风骨,最后一笔却戛然而止,墨迹在纸上晕开一片,仿佛父亲突然离去时未说完的话。

沈知白轻抚那些字迹,指尖突然触到案几下方一个隐蔽的凹槽。她俯身查看,发现那是一个暗格。推开后,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紫檀木匣,匣子上雕刻着繁复的梅枝图案,与她颈间银锁片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心跳陡然加速,沈知白小心翼翼地取出木匣。匣子没有锁,但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无法打开。正当她困惑之际,颈间的银锁片突然变得滚烫。她取下锁片,鬼使神差般将其贴在匣子中央的梅花图案上。

\"咔嗒\"一声轻响,匣子弹开了。

里面是一封泛黄的信笺和一本薄薄的册子。信笺上写着\"吾女知白亲启\",是父亲的笔迹。沈知白的手微微发抖,展开信纸:

\"知白,若你读到这封信,为父已不在人世。有件事瞒了你十八年,今日不得不言明——你非我亲生。十八年前大雪夜,药谷谷主梅无雪将尚在襁褓中的你托付于我,说你身负梅魄传承,命格特殊,需远离药谷方能平安长大...\"

信笺从沈知白手中滑落。她踉跄后退,撞倒了身后的书架。几本古籍散落在地,露出夹在其中的一幅画像——画中女子一袭白衣,立于梅林之中,眉目如画,手中握着一柄通体晶莹的长剑。最令人震惊的是,那女子的容貌与她有八分相似。

画像背面题着几个小字:\"药谷谷主梅无雪,庚辰年大雪\"。

\"药谷...\"沈知白喃喃自语。那是江湖传说中的神秘之地,据说谷中之人精通医毒双术,却极少涉足外界。她怎会是药谷谷主之女?父亲又为何从未提起?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姐!有客人到访,自称是老爷的故友,姓苏名枕雪。\"

沈知白匆忙收起信笺和画像,整理好情绪去开门。穿过回廊时,她注意到庭院里的梅树不知何时结满了花苞,在这寒露时节显得极不寻常。

前厅里,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背对而立,正仰头看着墙上悬挂的《梅花喜神谱》。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庞,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眉目间却透着历经沧桑的沉静。

\"沈姑娘。\"苏枕雪拱手行礼,声音如清泉击石,\"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沈知白还礼:\"苏先生是家父故交?\"

\"二十年的交情。\"苏枕雪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这是令尊当年赠我的信物。\"

沈知白接过玉佩,认出确是父亲随身之物。她示意上茶,请客人入座。

\"令尊走得突然。\"苏枕雪轻叹,目光扫过沈知白眉心的朱砂印,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我收到消息时已来不及送他最后一程。\"

\"父亲是练剑时突发心疾...\"沈知白声音微哽。

苏枕雪目光一闪,似要说什么,却又止住。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推到沈知白面前:\"令尊生前托我保管此物,说若他有不测,便交予你。\"

沈知白打开锦囊,里面是一枚小巧的铜钥匙和一张字条,上书\"剑阁三层,左起第七砖\"。

\"这是...\"

\"梅魄剑的下落。\"苏枕雪压低声音,\"以及二十四节气剑诀的全本。\"

沈知白震惊抬头。梅魄剑是沈家祖传神兵,父亲生前只传授了她部分剑诀,说余下的待她二十岁时再教。至于二十四节气剑诀全本,更是从未提及。

\"父亲为何...\"

\"时机未到,他不便明言。\"苏枕雪环顾四周,突然话锋一转,\"墙上这幅《梅花喜神谱》是赝品。\"

沈知白愕然:\"不可能!这是祖传之物,一直挂在...\"

\"真迹在此。\"苏枕雪从袖中取出一卷古画,徐徐展开。画上梅花姿态各异,笔法精妙绝伦,更惊人的是,随着画卷展开,室内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几分,隐约有暗香浮动。

沈知白伸手触碰画卷,指尖刚接触到纸面,画中梅花竟似活了一般轻轻摇曳。她猛地缩回手,惊疑不定地看向苏枕雪。

\"《梅花喜神谱》不仅是画,更是药谷至宝,内藏'寒梅真气'的修炼法门。\"苏枕雪收起画卷,\"十八年前,令尊从药谷带出此画,为的是...\"

\"保护我。\"沈知白突然明白了什么,\"因为我亲生母亲是药谷谷主。\"

这次轮到苏枕雪惊讶了:\"你已知晓身世?\"

\"刚刚发现。\"沈知白苦笑,指了指书房方向,\"父亲留下的信。\"

苏枕雪神色复杂:\"看来青阳兄早有安排。\"他顿了顿,\"但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复杂。药谷近日遭人袭击,谷主下落不明。而钦天监内有人正在尝试篡改二十四节气...\"

\"篡改节气?\"沈知白难以置信,\"这如何可能?\"

\"寻常人自然做不到。\"苏枕雪神色凝重,\"但若有梅魄剑和二十四节气剑诀相助,加之药谷秘术,便能颠倒阴阳秩序。而你颈间那枚银锁片...\"

沈知白下意识摸向锁片:\"这怎么了?\"

\"那不是普通银饰,而是梅魄剑鞘所化。\"苏枕雪的话如同惊雷,\"你亲生母亲将它交予青阳兄时说过,'沈氏女破军,梅魄现世时'。\"

沈知白脑中一片混乱。父亲书房里的秘密、突然出现的苏枕雪、药谷、钦天监...这一切太过离奇。她需要时间理清思绪。

\"苏先生,恕我直言,这些事太过匪夷所思。我需要证据。\"

苏枕雪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令尊去年写给我的,提及他对你身世的担忧,以及...我们之间超越知己的关系。\"

沈知白展开信纸,父亲熟悉的笔迹跃入眼帘:\"枕雪吾爱,知白日渐长大,容貌愈发似其生母。我恐药谷终有一日会寻来,届时她将面临抉择...\"

信纸从沈知白指间滑落。父亲与苏枕雪竟是...这样的关系?她想起父亲总在某个特定日子独自饮酒,桌上永远摆着两副碗筷。原来另一副是给苏枕雪准备的。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苏枕雪轻声道,\"但眼下情况危急。钦天监已经派人寻找你和梅魄剑,我们必须尽快...\"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破空之声。苏枕雪反应极快,一把拉过沈知白,同时袖中飞出一道银光,将射来的暗器击落。

\"走!\"他拉着沈知白向后门奔去。

沈知白挣脱他的手:\"这是我的家,我不会逃!\"她转身冲向剑阁,苏枕雪紧随其后。

剑阁三层,沈知白按字条所示找到左起第七块砖,用铜钥匙打开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柄通体晶莹的长剑,剑身如冰似玉,隐约可见内部有梅花纹路流动。旁边是一本薄册,封面写着\"二十四节气剑诀\"。

当沈知白握住剑柄的瞬间,颈间银锁片突然发出耀眼白光,化作一道流光缠绕在剑身上,形成一层薄如蝉翼的剑鞘。

\"梅魄认主了。\"苏枕雪惊叹,\"果然是你...\"

窗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至少十余人将剑阁团团围住。为首之人高声道:\"奉钦天监之命,请沈姑娘入宫一叙!\"

沈知白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出梅魄剑。剑身出鞘的刹那,整个剑阁温度骤降,窗棂上凝结出细密的霜花。

\"苏先生,看来我们得先解决这些不速之客,再谈其他。\"

苏枕雪苦笑:\"你执剑的样子,像极了你母亲当年。\"

沈知白没有答话,她正感受着体内涌动的陌生力量——那是来自血脉深处的呼唤,是梅魄剑与她产生的共鸣。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父亲教她包馄饨时那个特殊手法的真正含义。

那不是简单的家务活,而是\"雨水沾衣\"式的起手式。父亲将二十四节气剑诀融入日常生活,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掌握了精髓。

\"沈姑娘,莫要抵抗!\"外面的人已经破门而入。

沈知白嘴角微扬,梅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剑尖所过之处,空气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二十四节气剑诀第一式——立春·东风解冻。\"

剑光如春风拂过,冲在最前面的三人顿时僵在原地,身上覆盖着一层薄冰。其余人大惊失色,纷纷后退。

苏枕雪趁机拉着沈知白跃出窗外:\"现在不是缠斗的时候,钦天监高手如云,我们需暂避锋芒!\"

两人借着夜色掩护,迅速消失在沈府后山的梅林之中。奔跑间,沈知白心中思绪万千——关于她的身世,关于父亲的秘密,关于那把仿佛为她而生的梅魄剑...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钦天监的浑天仪正缓缓转动,某个关乎天下气运的巨大阴谋已经悄然展开。

**第二节:寒露凝霜 - 血脉、遗恨与未解之缘**

寒露的冷气,像无形的针,刺透单薄的孝服,扎在沈知白跪麻的膝盖上。灵堂里,烛火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将父亲沈青阳的灵位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他骤然离世留给她的、巨大而空洞的谜团。三天了,她不吃不喝,仿佛身体的饥渴能稍稍麻痹心口的剧痛。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只有一种灵魂被抽离的麻木。

“小姐…” 老管家赵伯的声音带着哽咽,像砂纸磨过枯木,小心翼翼地从身后传来,“您…您好歹喝口热汤,身子要紧啊。” 他端着一碗清粥,热气袅袅,却驱不散灵堂里凝结的悲伤。

沈知白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视线死死锁在灵位上那七个漆金大字——“沈公青阳之灵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父亲…那个如山岳般巍然、如暖阳般和煦的父亲,怎么会…怎么能就这样倒下?就在练剑场上,就在她面前!他最后紧攥着她的手,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滚烫的指尖在她眉心重重一点,留下那枚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朱砂梅印,然后…便松开了所有力气,只留下一个空洞的眼神和一句破碎的、她至今未能听清的遗言。

“爹…” 她喉头滚动,发出破碎的气音。当赵伯沉重的叹息和脚步声最终消失在门外,沈知白再也支撑不住,额头重重抵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压抑了许久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在空旷寂静的灵堂里低回盘旋,如同受伤小兽的哀鸣。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冰冷的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一碗馄饨被轻轻放在了门槛内。白胖的馄饨浮在清澈的汤里,细碎的葱花点缀其上,几滴香油散发着熟悉而温暖的香气——那是父亲的味道。

沈知白抬起模糊的泪眼,望着那碗馄饨。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父亲包馄饨时的专注神情历历在目:拇指轻推面皮,食指微勾,三指稳稳托底,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精准得如同在演练一套精妙的剑法。她曾笑他太过讲究,父亲却只是神秘地眨眨眼,眼中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芒:“小白,这手法里有大讲究,你要仔细看,用心记。” 如今想来,那拇指轻推的弧度,不正与“雨水沾衣”一式起手的剑尖轨迹一模一样吗?父亲…他竟是将毕生守护的剑诀,融入了这烟火人间的点滴之中!

她颤抖着手端起碗,舀起一个馄饨送入口中。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是猪肉荠菜的清香,是骨汤的醇厚,是父亲手掌的温度…可这味道里,终究少了那份独属于父亲的、难以言喻的“魂”。泪水再次决堤,大颗大颗地砸进碗里,在清汤中漾开苦涩的涟漪。这碗馄饨,是赵伯笨拙而深沉的安慰,却也像一把钝刀,再次剖开了她血淋淋的伤口。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她站起身,踉跄着走向父亲的书房。推开门,那股熟悉的松墨清香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她,仿佛父亲的气息犹在。案几上,摊开着父亲未写完的字帖——“大寒无雪”。四个字写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带着父亲特有的风骨与凛然。然而最后一笔却戛然而止,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大片深沉的乌黑,像一个凝固的惊叹号,又像父亲骤然中断的生命,留下了无尽的遗憾与未解的谜团。

沈知白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墨痕,冰冷的纸张下仿佛还残留着父亲指尖的温度。指尖无意间滑过案几边缘,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触感让她心头一跳。她俯下身,屏住呼吸摸索,终于找到了那个隐蔽的凹槽——一个精巧的暗格。

推开暗格,一个紫檀木匣静静躺在其中。匣盖上,繁复的梅枝浮雕缠绕盘桓,那纹路…与她颈间从小佩戴的银锁片上的图案,**分毫不差!** 心跳如擂鼓,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木匣,入手微沉,带着岁月的温润与厚重。匣子没有锁,却严丝合缝,任凭她如何用力也无法开启。

就在她焦灼之际,颈间的银锁片骤然变得滚烫!那灼热感如此真实,甚至烫得她皮肤微微一痛。她鬼使神差地取下锁片,将它轻轻按在匣盖中央那朵最精致的梅花图案上。

“咔嗒。”

一声轻响,如同心弦被拨动。匣盖应声弹开。

匣内,一封泛黄的信笺和一本薄薄的、封面无字的册子映入眼帘。信笺上,“吾女知白亲启”六个字,是父亲苍劲熟悉的笔迹。沈知白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信纸,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展开:

> **“知白吾女:**

> **若你读到这封信,为父已不在人世。心中千言万语,终化作愧疚与不舍。有件事,瞒了你整整十八年,如鲠在喉,今日不得不言明——你,非我亲生骨肉。**

> **十八年前,一个大雪封山的深夜,药谷谷主梅无雪,怀抱尚在襁褓中的你,浑身浴血,叩开了沈家剑庄的大门。她将你托付于我,言道你身负‘梅魄’传承,命格特殊,身怀药谷秘宝之钥,若留谷中,必遭大祸。唯有远离药谷,隐姓埋名于剑庄,方有一线生机。她留下此银锁片与一封血书,恳求我视你如己出,护你周全。**

> **为父一生磊落,却不得不对你隐瞒身世。每每见你承欢膝下,唤我‘爹爹’,欣喜之余,愧疚更深。知白,莫怪为父,也莫怪你生母。她舍弃骨肉,只为保你平安。药谷神秘,其内波谲云诡,远超常人想象。你眉心朱砂印,乃她以最后灵力所留,既是保护,亦是血脉印记。**

> **匣中册子,乃为父结合沈家剑法与对‘梅魄’之感悟所创的‘二十四节气剑诀’纲要,其精髓已融入你日常所学。梅魄剑藏于剑阁三层暗格,开启之法在另一信物之中。时机若至,它自会寻你。**

> **知白吾女,前路艰险,为父恐难再护你左右。望你坚强,明辨是非,善用此身之力。无论血脉如何,你永远是我沈青阳最珍视的女儿。**

> **父 青阳 绝笔”**

信笺无声地从沈知白手中滑落,飘飘荡荡,如同她骤然失重的心。她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几本厚重的古籍哗啦啦散落在地,露出夹在其中一幅卷起的画轴。

她失魂落魄地弯腰拾起画轴,颤抖着展开。

画中,一位白衣女子立于万顷梅林之中,衣袂飘飘,恍若姑射仙人。她手持一柄通体晶莹剔透、仿佛由千年寒冰雕琢而成的长剑,剑身隐约可见丝丝缕缕如血脉般流动的赤红纹路。女子眉目如画,气质清冷绝尘,最让沈知白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那女子的容貌,竟与她有**八分相似**!尤其那双眼睛,清冷中带着倔强,如同镜中倒影!

画轴背面,一行清隽小字:“药谷谷主梅无雪 庚辰年大雪”。

“药谷…梅无雪…我的…母亲?”沈知白喃喃自语,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巨大的信息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吞没。身世之谜,药谷秘辛,生母托孤,父亲隐瞒…十八年的认知被彻底颠覆。她不是沈青阳的亲生女儿,她是药谷谷主梅无雪的女儿!那个只存在于江湖传说中的神秘之地!父亲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些深夜里独自对月饮酒的孤寂背影…一切都有了答案。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茫然涌上心头,是对父亲深沉守护的感激?是对生母狠心抛弃的怨怼?还是对自身存在突然变得陌生的惶恐?

“小姐!” 赵伯急促的声音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震惊,“有客人到访!自称是老爷的故交,姓苏名枕雪!已在…在前厅等候!”

沈知白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将信笺、画轴和册子塞回紫檀木匣,迅速藏好。她深吸几口气,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强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无论前路如何,此刻,她仍是沈家剑庄的小姐,父亲的灵柩还停在这里。

穿过回廊走向前厅时,她下意识地望向庭院。脚步猛地顿住——庭院中那几株老梅树,在这寒露深秋、万物凋零之际,枝头竟不知何时缀满了密密麻麻、晶莹如玉的**花苞**!寒霜凝结在花苞之上,在微弱的晨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彩,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生机与…诡异。

前厅里,一位身着素雅青衫的男子背对着她,正仰头专注地看着墙上悬挂的那幅《梅花喜神谱》。他身姿挺拔,如孤松临渊,仅一个背影,便透着一股历经风霜后的沉静与…难以言喻的孤寂。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庞,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眉目清朗,气质儒雅。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沧桑与疲惫,如同深秋的潭水。他的目光在触及沈知白面容的刹那,尤其在她眉心的朱砂印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骤然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深切的悲痛,有恍如隔世的追忆,有难以言喻的怜惜,还有一丝…沈知白看不懂的、近乎愧疚的闪躲。这眼神,绝不像是在看一个故友之女。

“沈姑娘。” 苏枕雪拱手行礼,声音低沉悦耳,如清泉流过寒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难掩其中的沙哑与沉重,“寒露霜重,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良好的修养,但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沈知白努力维持着镇定,还礼道:“苏先生是家父故交?未曾听父亲提起过。” 她的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二十年的交情了。” 苏枕雪唇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那笑容里盛满了追忆与痛楚。他从袖中取出一块莹润的白玉佩,递了过来,“这是令尊当年赠我的信物。他说…见此玉,如见其人。” 他的指尖在触碰到玉佩时,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沈知白接过玉佩,入手温凉。她一眼认出,这确是父亲生前贴身佩戴、从不离身的祖传玉佩!父亲竟将此物赠予此人?他们之间的情谊,绝非寻常故交那么简单!她心中疑窦更深,面上却不显,示意赵伯上茶,请苏枕雪入座。

“令尊…走得太过突然。” 苏枕雪的目光落在厅中沈青阳的灵位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钝痛,仿佛每一个字都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我收到消息时,已…已来不及…” 他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那份深切的悲伤如此真实,绝非作伪。他再次看向沈知白眉心的朱砂印,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欲言又止。

“父亲是练剑时突发心疾…” 沈知白声音微哽,心中却疑云密布。父亲身体一向康健,剑术超群,怎会突发心疾?这枚朱砂印,这突如其来的身世,是否与此有关?苏枕雪方才的眼神…

苏枕雪沉默片刻,似乎在极力平复情绪。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陈旧的锦囊,轻轻推到沈知白面前的茶几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令尊生前…曾郑重托付我保管此物。他说…若他有不测,便让我亲手交予你。并转告你…‘梅魄当归,节气勿紊’。”

沈知白的心猛地一跳!她拿起锦囊,入手微沉。打开,里面是一枚小巧古朴的青铜钥匙,以及一张折叠的字条。展开字条,上面是父亲熟悉的笔迹:“剑阁三层,左起第七砖”。

“这是…” 沈知白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探寻。

“梅魄剑的下落。” 苏枕雪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凝重,“以及…完整的‘二十四节气剑诀’。令尊生前,应只传授了你部分。”

沈知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父亲书房中的册子是纲要,而苏枕雪带来的是全本?梅魄剑!那传说中沈家的祖传神兵,父亲曾言待她二十岁时方能接触!他为何要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她素未谋面的“故友”保管?这苏枕雪,究竟是谁?

“父亲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为何要托付给您?” 沈知白紧紧盯着苏枕雪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答案。

“时机未到,他不便明言。其中牵扯…” 苏枕雪话未说完,目光扫过墙上那幅《梅花喜神谱》,眉头忽然微蹙,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沈姑娘,恕我直言,墙上这幅《梅花喜神谱》…是赝品。”

“不可能!” 沈知白断然否认,心绪被他这突兀的转折搅得更乱,“此画乃沈家祖传之物,自我记事起便挂在此处,从未…”

“真迹在此。” 苏枕雪打断她,神色肃然。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卷用素绢包裹的古画,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他缓缓展开画卷。

画上,同样是姿态各异的梅花,但笔法之精妙,意境之高远,远非墙上那幅可比。墨色浓淡相宜,枝条虬劲有力,花瓣仿佛蕴含着生命,在纸上呼之欲出。更令人震惊的是,随着画卷徐徐展开,厅堂内的温度似乎骤然降低了几分,一股清冽幽远、沁人心脾的暗香无声弥漫开来,正是沈知白在书房闻到过的、父亲身上偶尔沾染的那种奇异梅香!

沈知白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画卷。

就在指尖触及冰凉纸面的刹那,异变陡生!

画中的梅花,竟似被微风吹拂一般,**极其轻微地摇曳了一下**!一股冰凉的气流顺着指尖瞬间涌入体内,与她血脉中某种沉睡的力量产生了奇异的共鸣!她如遭电击,猛地缩回手,惊骇不定地看向苏枕雪,心脏狂跳不止:“这…这是?”

“《梅花喜神谱》并非简单的画作,”苏枕雪看着她震惊的表情,沉声道,眼中带着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它是药谷至宝,内蕴‘寒梅真气’的至高修炼法门,更是一件…蕴含天地灵韵的奇物。十八年前,令尊从药谷带出此画,为的…并非珍藏,而是…”

“保护我。” 沈知白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父亲信中的话、生母的托付、眉心的印记、此刻画中的异象…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因为我是梅无雪的女儿,身负‘梅魄’传承?这画…能掩盖或守护我的气息?” 她想起了庭院中那不合时令的梅树花苞,心头寒意更甚。

苏枕雪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深深的复杂与…一丝释然:“你已知晓身世?” 他的目光落在她紧握的双手上,仿佛猜到了什么。

“刚刚…在父亲书房发现的信。” 沈知白指了指书房方向,声音苦涩。

苏枕雪沉默片刻,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感:“看来青阳兄…他终究还是为你安排好了后路。” 他顿了顿,神情变得更加凝重,声音也压得更低,“但知白,事情远比你此刻知晓的更为凶险。药谷…半月前遭不明势力袭击,损失惨重。你生母梅谷主…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沈知白的心猛地揪紧!生母…那个画中清冷绝尘的女子…下落不明?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和担忧瞬间攫住了她,尽管从未谋面。

苏枕雪继续道,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更可怕的是,钦天监内…有人正在利用某种邪术和窃取的天机之力,尝试强行**篡改二十四节气运行**!”

“篡改节气?!” 沈知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简直颠覆了她的认知,“这如何可能?节气乃天地时序,岂是人力可改?”

“寻常人自然绝无可能。” 苏枕雪神色凝重到了极点,“但若有梅魄剑这等沟通天地灵韵的神兵,配合完整的二十四节气剑诀引动天地之力,再辅以药谷失传的某些禁忌秘术…便能以点破面,扰乱甚至短暂颠倒局部区域的阴阳秩序,窃取节气更迭时产生的天地伟力!钦天监内,有精通此道的邪修!而他们的目标…” 他的目光锐利地射向沈知白,“极可能是你!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你颈间这枚银锁片!”

沈知白下意识地紧紧捂住颈间的银锁片,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这锁片…父亲信中说,是生母留下的…”

“那不是普通的银饰!” 苏枕雪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揭露惊天秘密的紧迫感,“它是梅魄剑的剑鞘所化!是封印梅魄剑灵韵、守护你血脉印记的关键!当年你生母梅无雪将它交给青阳兄时曾留下预言:‘沈氏女破军,梅魄现世时’!知白,你就是那个‘破军’!你的血脉,是唤醒梅魄剑、稳定节气秩序的关键!但同样,也是那些觊觎天地之力、妄图颠倒乾坤之人眼中…最大的阻碍和…最佳的祭品!”

沈知白脑中一片轰鸣!父亲猝逝的疑云、身世的颠覆、生母的失踪、钦天监的阴谋、自己身上背负的所谓“破军”命格和梅魄剑的宿命…巨大的信息量和沉重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几乎要将她压垮。她扶着椅背,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

“苏先生…” 她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最后一丝理智的挣扎,“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我需要…更多的证据。父亲信你,我…我此刻却如同雾里看花。” 她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能让她在这滔天巨浪中稳住心神的凭依。

苏枕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理解、痛惜,还有一丝…豁出去的决然。他缓缓从怀中贴身之处,取出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磨损的信笺,递了过来。信笺的纸质和墨迹,都显示出年代久远。

“这是…令尊去年深秋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 苏枕雪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沙哑和浓烈的情感,“信中…提及了他对你日渐显露的身世痕迹的忧虑,提及了他对药谷可能寻来的不安,以及…我们之间,超越知己的…情谊。”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却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坦然。

沈知白颤抖着手接过信笺,展开。父亲熟悉的、带着金戈铁马般力道的笔迹跃然纸上:

> **“枕雪吾爱:**

> **寒露已过,霜降将至。剑庄梅枝新结蓓蕾,不合时宜,我心甚忧。知白日渐长成,眉眼神韵,愈发酷似其生母无雪当年。每每凝视,既觉欣慰,又感惶恐。恐药谷终有一日循迹而至,届时她将面临抉择,卷入那避无可避的旋涡之中。我沈青阳一生无愧天地,唯对此女,隐瞒身世,心怀大愧。**

> **忆昔年,梅林初遇,你赠我《喜神谱》真意,我授你节气剑心。高山流水,莫逆于心。然情之一字,发于自然,止乎礼义。你我皆知,此情不容于世,更恐累及知白。故隐忍不发,相忘于江湖。然此心昭昭,唯天可表。**

> **若他朝我有不测,知白身世之秘及肩上重担,唯有托付于你。枕雪,护她周全,如护我性命。二十四节气剑诀全本及梅魄下落,我已封存,钥匙与图谱另藏他处,时机至时,你自会知晓交予她。**

> **寒夜漫漫,独酌无味。案头碗筷,仍虚位以待君。盼有朝一日,风雪故人来,共醉梅花下。**

> **青阳 手书”**

信纸从沈知白指间无声滑落,飘落在地。她如遭重锤,踉跄后退一步,扶住冰冷的柱子才勉强站稳。

父亲…与苏枕雪!

信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情与痛苦,那刻骨的思念与隐忍,那为了她而不得不割舍的“不容于世”的情愫…如同一把锋利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的闸门!

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父亲为何总在深秋某个特定的日子,独自坐在庭院梅树下,对着满桌佳肴和一副始终空置的碗筷自斟自饮。那时他眼中深沉的落寞与刻骨的思念,她曾以为是怀念亡妻(她以为的生母),如今才懂,那空位,是为眼前这个叫苏枕雪的男人而留!他饮酒时低声吟诵的、那些缠绵悱恻的词句,她曾以为是伤怀,原来句句都是写给另一个人的情诗!

父亲温厚宽和的外表下,竟藏着如此深沉而绝望的爱恋!为了她这个并非亲生的女儿,他生生斩断了自己的情缘,将所有的爱倾注于她,独自背负着身世的秘密和情感的煎熬,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巨大的震撼、迟来的理解、汹涌的心疼、以及对父亲更深沉的敬爱与愧疚,如同狂潮般席卷了沈知白。她看向苏枕雪,他正弯腰,无比珍重地拾起那封落地的信笺,指腹轻柔地拂过上面的字迹,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仿佛在触碰世间最易碎的珍宝。他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浓得化不开的悲痛与深情,还有对她的一丝恳求的理解。

“我…” 沈知白张了张嘴,喉咙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叹息,“…我明白了。”

她终于理解了苏枕雪初见她时那复杂至极的眼神——那是透过她,看到了挚爱的影子,看到了挚爱留下的、需要他用生命去守护的遗孤。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 苏枕雪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但知白,眼下情况危急万分。钦天监的人…恐怕已经嗅到了风声,正在全力搜寻你和梅魄剑的下落。我们必须立刻…”

话音未落!

“咻——!咻咻——!”

数道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骤然撕裂了厅堂的宁静!几道乌光如同毒蛇,自窗外疾射而入,目标直指沈知白!

苏枕雪反应快如鬼魅!他眼中悲痛瞬间化为凌厉寒芒,一把将尚在震惊中的沈知白猛地拉向自己身后!同时宽大的青衫袖袍无风自动,一道清冷的银光自他袖中闪电般射出!

“叮叮叮!”

几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音响起,几枚泛着幽蓝光泽的淬毒钢针被精准击落在地!

“走!” 苏枕雪低喝一声,拉着沈知白就要向后门冲去。他的动作迅捷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只拉住沈知白手腕的手,沉稳而有力,传递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庇护感。

然而,沈知白却猛地挣脱了他的手!

“这是我的家!是我父亲守护了一辈子的地方!” 她转过身,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那火焰中,有对父亲猝然离世的悲愤,有对身世被揭穿的迷茫,更有对此刻入侵者的熊熊怒火!她不再是那个躲在父亲羽翼下的小女儿,父亲的血脉(养育之恩更胜血脉)和肩头的责任,在这一刻点燃了她骨子里的倔强与锋芒。“我不会逃!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沈青阳的灵前撒野!”

话音未落,她已如离弦之箭,朝着府邸深处、存放着沈家历代传承的剑阁方向疾冲而去!苏枕雪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深深的担忧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他毫不犹豫,身形如影随形般紧跟而上。

剑阁巍峨,带着岁月的沧桑。沈知白没有丝毫犹豫,直奔三层!按照字条指示,她找到左起第七块青砖。那枚青铜钥匙插入隐藏的锁孔,轻轻转动。

“咔嚓。”

暗格开启。

一柄长剑静静躺在其中。剑长三尺三寸,通体呈现出一种非金非玉的晶莹质感,宛如最纯净的寒冰雕琢而成,又似凝聚了月华清辉。剑身内部,丝丝缕缕赤红如血的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蜿蜒,勾勒出繁复而神秘的梅花脉络。整柄剑散发着一种古老、清冷、而又内蕴磅礴生机的气息——正是画中圣母梅无雪手中所持之剑!梅魄!

与此同时,沈知白颈间的银锁片骤然爆发出柔和却璀璨的白光!它如同有了生命般,从她颈间自动脱离,化作一道流光,缠绕上梅魄剑的剑身。光芒流转间,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却坚韧无比的冰晶状物质覆盖在剑身之上,形成了完美契合的剑鞘!鞘身之上,隐隐有同样的梅花脉络流动,与剑身内部的纹路交相辉映。

“梅魄…认主了。” 紧随而至的苏枕雪看到这一幕,眼中爆发出惊叹与一种“果然如此”的复杂光芒,“血脉相连,灵韵相生…知白,果然是你…” 他看着沈知白握剑的背影,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当年那个同样执剑傲立、风华绝代的梅林女子,眼中痛色更深。

当沈知白纤细却坚定的五指,牢牢握住那冰晶般剑柄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而悠远的剑鸣自梅魄剑身内部响起,并非金铁之声,而似寒冰碎裂、又似春潮涌动!一股沛然莫御的、冰冷刺骨却又蕴藏着无尽生机的力量,如同沉睡万载的冰河骤然解冻,顺着剑柄汹涌澎湃地冲入她的体内!

这股力量是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熟悉与共鸣!它瞬间贯通她的四肢百骸,冲刷着她每一条经络,与她自身修炼的神家内息产生了奇妙的融合。眉心那枚淡红的朱砂梅印,在这一刻骤然变得灼热明亮,散发出淡淡的红芒!

在这一刻,沈知白福至心灵!她忽然彻底明白了!

明白了父亲教她包馄饨时,那个看似简单的“拇指轻推面皮,食指微勾,三指托底”的动作——那根本不是什么家务技巧,那就是“二十四节气剑诀”起手式“立春·东风解冻”最精妙的发力核心!父亲将他毕生守护的剑道至理,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她生活的每一个细节,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

“沈知白!钦天监奉旨问话!速速出来,莫要负隅顽抗!” 楼下传来厉声呵斥,伴随着兵器出鞘的刺耳摩擦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至少十余人已将剑阁底层团团围住!杀气腾腾!

沈知白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奇异地平息了体内翻涌的力量和纷乱的心绪。她眼神变得锐利如冰,缓缓转过身,面向楼梯口。手中梅魄剑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剑身内部的赤红梅络流淌速度加快,散发出更凛冽的寒意,整个剑阁三层的温度骤降,窗棂、梁柱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细密晶莹的霜花!

苏枕雪站在她身侧,看着她在霜气缭绕中执剑而立的背影,那挺拔的身姿,清冷的眉眼,与记忆深处那个梅林中的白衣身影渐渐重合。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的追忆,低声道:“你执剑的样子…像极了你母亲当年。无畏,坚定…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沈知白没有答话。她正全神贯注地感受着体内奔涌的、与梅魄剑完美契合的陌生力量。这不是简单的兵器,它是她血脉的延伸,是她宿命的一部分!父亲以生命为代价点在她眉心的印记,生母以银锁片(剑鞘)守护的传承,苏枕雪带来的剑诀与钥匙…所有的线,在这一刻,在她握紧剑柄的刹那,终于清晰地交织在一起!

“砰!”

楼梯口的木门被粗暴地撞开!数名身着钦天监特有星纹黑袍、手持利刃的人影凶神恶煞地冲了上来!

为首之人看到沈知白手中的梅魄剑,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光芒:“梅魄剑!果然在此!拿下她!夺剑!”

面对扑来的敌人,沈知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凛然的弧度。她手腕轻抬,梅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而玄奥的弧线,剑尖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冻结,凝结出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寒芒的冰晶,如同冬日清晨的霜花。

清冷的声音,带着初醒的锋芒,在寒气弥漫的剑阁中清晰响起:

**“二十四节气剑诀第一式——”**

**“立春·东风解冻!”**

剑光如无形却凛冽的春风拂过!

冲在最前面的三人,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蕴含着消融与新生之力的极寒瞬间侵入四肢百骸!他们的动作骤然僵滞,脸上还保持着狰狞的表情,身体表面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薄冰!如同三尊瞬间凝固的冰雕!

其余冲上来的钦天监爪牙被这诡异而强大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纷纷骇然后退!

“走!” 苏枕雪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一把拉住沈知白的手腕,声音急促,“剑阁狭窄,不宜久战!钦天监高手如云,更有邪术傍身,我们需暂避锋芒,从长计议!”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这一次,沈知白没有挣脱。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三尊冰雕和楼下虎视眈眈的敌人,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恨意,但更多的是理智。她点点头,任由苏枕雪拉着她,纵身从剑阁高层的窗口跃出!

两人身影如同融入寒露霜气的青烟,借着庭院中那诡异盛放的梅树花苞和嶙峋假山的掩护,迅速消失在沈府后山那片幽深寂静的梅林深处。

寒风掠过梅枝,带起呜咽般的声响。沈知白在疾奔中回望,沈家剑庄在渐亮的晨光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父亲灵堂的烛火,生母的神秘画像,苏枕雪眼中深沉的痛楚与情意,梅魄剑入手的冰凉与血脉的沸腾,钦天监爪牙狰狞的面孔…所有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激烈碰撞、交织。

前路茫茫,迷雾重重。药谷生母的安危,父亲猝逝的真相,钦天监背后的惊天阴谋,自身背负的“破军”宿命与梅魄传承…如同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笼罩。

而在那不可知的远方,钦天监深处,那座象征着观测天命的巨大浑天仪,正被一股不祥的暗紫色光芒笼罩,发出低沉而诡异的嗡鸣,缓缓地、违背常理地逆向转动了一格。某个关乎天地气运、四季轮回的巨大阴谋齿轮,已然在阴影中,加速转动。寒露的霜,似乎预示着更凛冽的寒冬,即将来临。

**第三节:霜染梅魂 - 古道、残碑与故园遗梦**

寒风如刀,割过沈知白单薄的孝服,也割着她纷乱的心绪。苏枕雪宽大的青衫袍袖在疾风中猎猎作响,如一面庇护的旗帜,引领着她,在沈府后山那片幽深古老的梅林中疾行。

这片梅林,是沈青阳生前最爱。平日里枝干虬劲,姿态万千,冬日里暗香浮动,疏影横斜。然而此刻,寒露深秋,本该是叶落枝秃的时节,眼前的景象却透着令人心悸的诡异——无数**晶莹如玉的花苞**密密麻麻缀满枝头,饱满欲绽,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条。寒霜凝结其上,在稀疏的晨光下折射出冰冷而迷离的七彩光晕,仿佛凝固的泪珠,又似某种不祥的预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过于浓烈、近乎妖异的冷香,非花非木,直透心脾,正是《梅花喜神谱》真迹曾散发出的那种奇异梅香,此刻却浓郁了百倍,带着一丝挣扎与不安的波动。

“这梅林…不对劲。” 沈知白喘息着停下脚步,指尖下意识抚上颈间已恢复冰凉的银锁片(剑鞘),感受着梅魄剑在背后传来的、与这片梅林隐隐共鸣的微颤。剑鞘的冰晶触感与锁片的温润融为一体,奇异而和谐。

“是‘梅魄’现世,引动了地脉灵韵。” 苏枕雪亦停下,目光凝重地扫视着这片不合时令盛放花苞的梅林,她清丽的面容在霜气中显得愈发孤冷,“你的血脉,加上神兵初醒,如同在沉寂的灵池中投入巨石,涟漪已扩散开。钦天监的人,正是循着这股异常的‘灵漪’追来的。” 她抬手指向梅林深处,“穿过这片林子,有一条古道,通往一座废弃的古观‘栖霞观’,那里曾是…你父亲与我早年论剑避世之处,暂时安全。”

“父亲和您…” 沈知白低声重复,眼前仿佛又浮现父亲独坐梅下对空举杯的孤寂身影,以及苏枕雪拾起信笺时那刻骨铭心的温柔。心口一阵钝痛,混杂着对父亲深沉思念与对这份隐秘情缘迟来的理解。原来父亲深爱的女子,一直在身边。

“走!” 苏枕雪敏锐地捕捉到林外传来的、极其细微却带着杀气的衣袂破空声,眼神一凛,再次拉起她的手腕。她的手掌纤长而有力,带着一种历经风霜的沉稳力量,是此刻惊涛骇浪中唯一的锚点。

两人身影如同融入霜霭的青烟,在虬枝盘错、花苞累累的梅林中穿梭。脚下的落叶铺成厚厚的绒毯,踩上去寂然无声,唯有寒风掠过枝头,带起花苞相互碰撞的细微**清响,如同碎玉相击**。梅魄剑在鞘中低鸣,那冰冷的力量持续涌入沈知白体内,与血脉交融,冲刷着她因悲痛和震惊而疲惫的经络。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奔行的步伐竟越来越轻盈,每一次落脚,都仿佛踏在无形的气旋之上,借力滑行,这正是父亲信中所言“沈家剑法与梅魄感悟结合”的奇妙体现。

不知奔行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梅林的尽头,一道由巨大青石垒砌、爬满枯藤苔藓的**残破山门**矗立在荒草之中。门楣上,“栖霞古观”四个斑驳的篆字依稀可辨,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苍凉。穿过山门,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青石板古道**蜿蜒向上,石缝间顽强地钻出几丛衰草,在寒风中瑟缩。

古观的主体建筑已大半倾颓,仅余一座还算完整的主殿和半截钟楼。殿顶的琉璃瓦残破不全,檐角的**嘲风兽吻**早已风化模糊,唯有殿前两株巨大的银杏树依旧挺立,金黄的扇形叶片落了一地,如同铺陈开来的华丽锦缎,在荒凉中透出最后的绚烂。

“就是这里。” 苏枕雪带着沈知白闪身进入主殿。殿内蛛网密布,尘土堆积,一尊残缺的泥塑神像默然立于神坛之上,彩绘剥落,露出内里粗糙的泥胎,唯有一双空洞的眼窝,仿佛在无声地凝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木头、尘土和淡淡香灰混合的气息。

苏枕雪迅速搬动角落几块看似随意堆放的朽木,竟露出一个隐蔽的**地窖入口**。“下去避一避,此地不宜久留。”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地窖不大,却干燥洁净,显然有人时常打理。角落里堆着些干粮清水,一张简陋的石床,一张斑驳的旧木案几,案上竟还放着一套**素白釉的粗陶茶具**,一壶两盏,洗得干干净净。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泛黄的画卷——画中,一位英气勃勃的青年男子与一位清丽脱俗的女子正于山巅之上,男子执剑,女子抚琴,背景是云海翻涌,红日初升。执剑者,眉宇间英气勃勃,正是年轻时的沈青阳!抚琴者,清雅从容,正是苏枕雪!画上题着狂放的行草:“松风涧水天然调,抱得琴来不用弹——青阳、枕雪,庚辰年霜降于栖霞峰顶”。

沈知白怔怔地望着这幅画,指尖抚过父亲年轻飞扬的眉眼。画中那无言的默契与情意,那纵情山水的疏狂,与后来梅树下独饮的孤寂形成鲜明对比,让她心头酸涩难当。原来父亲心中,一直藏着这样一位神仙眷侣般的女子。

“这里…是你们的‘桃源’?” 她轻声问,声音在寂静的地窖中显得格外清晰。

苏枕雪没有直接回答,她默默走到案几前,拿起一个空着的粗陶茶盏,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眼神悠远,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青阳兄…最爱此处的清静。他常说,江湖纷扰,唯有此地,能听松涛,观云海,得片刻自在。”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怅惘,“这茶盏…是他惯用的。每次来,他都会亲手烹一壶山泉野茶…说此地清泉,方能配得上这粗陶的拙朴之味。” 她拿起旁边一个略小的陶壶,走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石槽旁。石槽上方,竟有一线清冽的山泉沿着石壁缝隙汩汩流入,水质清亮,带着山石的寒凉气息。

她默默接满一壶泉水,置于地窖中央一个简易的小泥炉上。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素色锦囊**,倒出些许色泽乌润、形状蜷曲如螺的茶叶,投入壶中。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的优雅韵律。

“这是…‘雾里青’?” 沈知白看着那独特的茶叶,讶然道。这是父亲生前最爱的茶,产量稀少,极其珍贵。

“嗯。” 苏枕雪专注地看着壶中泉水渐渐泛起鱼眼细泡,水汽氤氲,模糊了她清冷的眼眸,“每年新茶下来,他总会托人给我捎一份…说让我也尝尝这‘山野清气’。”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敲在沈知白心上。这哪里是品茶?分明是跨越千山万水、寄托着绵绵情思的信物!

泉水渐沸,清冽的茶香开始在狭小的空间弥散开来,冲淡了尘封的气息,带着山林草木特有的清新,仿佛将人带回了画中那云海松涛的峰顶。苏枕雪提起陶壶,将清澈微绿的茶汤缓缓注入两个陶盏。茶汤在粗粝的盏壁中打着旋儿,热气腾腾。

她将其中一盏轻轻推到沈知白面前:“寒露霜重,喝盏热茶,暖暖身子,也…定定神。”

沈知白双手捧起温热的陶盏,粗粝的触感带着朴拙的暖意。茶汤入口微涩,旋即回甘悠长,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冰冷惊惶的五脏六腑。这熟悉的味道,让她仿佛又看到了父亲在书房煮茶时专注的侧影,眼眶瞬间湿热。她抬头看向苏枕雪,她正垂眸凝视着自己手中的茶盏,袅袅热气模糊了她的神情,但那周身弥漫的、深沉的孤寂与刻骨的思念,却浓得化不开。父亲深爱的女子,此刻就在眼前,承受着同样的痛楚。

“苏…苏姨…” 沈知白放下茶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称呼也悄然改变,“父亲他…走时,痛苦吗?” 这是她心中最深的刺。父亲最后紧攥她的手,那滚烫的指尖点在眉心的触感,那空洞绝望的眼神,破碎的遗言…夜夜入梦,锥心刺骨。

苏枕雪握着茶盏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沉默了许久,久到沈知白以为她不会回答。终于,她抬起头,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楚与一种压抑的愤怒,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青阳兄…绝非死于心疾!” 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我虽未能亲见,但收到他…最后传出的密讯,只有四个字——‘**节气有异,梅印灼心**’!”

“梅印灼心?!” 沈知白猛地捂住自己眉心那枚淡红的朱砂印,那里仿佛又传来一阵细微的灼痛感。

“正是!” 苏枕雪眼神锐利如电,“结合钦天监欲篡改节气之事,以及你身负梅魄传承的命格…我几乎可以肯定,青阳兄之死,是有人利用某种邪术,引动了天地间紊乱的节气之力,通过你眉心的血脉印记作为媒介…反噬于他!” 她猛地一掌拍在斑驳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尘土簌簌落下,“他…他是为了替你承受这份反噬之力!以他毕生修为为盾,护住了你的心脉!那最后一点在你眉心的…不是别的,是他强行剥离的、侵入你体内的一丝邪异节气之力!他…他是代你而死!”

“轰——!”

苏枕雪的话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沈知白头顶!她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连退数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父亲最后紧握她手时那滚烫的指尖…那拼尽全力点在眉心的动作…那眼中无尽的担忧与绝望…原来…原来竟是如此!

巨大的自责与悔恨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住她的心脏!是她!是她连累了父亲!是她这特殊的血脉和命格,引来了灾祸,让如山般巍峨的父亲,为了护她,被那无形的邪力生生扼杀!而眼前这位父亲深爱的女子,同样承受着失去至爱的痛苦!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鸣冲破喉咙,沈知白再也支撑不住,顺着石壁滑坐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深深嵌入发根。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无法言喻的痛苦与自我憎恨,瞬间浸湿了衣襟。她蜷缩着,身体因巨大的悲痛和愧疚而剧烈颤抖,如同秋风中最无助的落叶。

苏枕雪看着她崩溃的样子,眼中痛色更深。她蹲下身,没有试图安慰,只是将一方干净的素白手帕轻轻放在她身边的地上。那手帕一角,绣着一枝极其精致的墨梅。

“哭吧,孩子。” 她的声音低沉而苍凉,带着一种感同身受的悲怆,“把心里的痛和恨,都哭出来。但记住,青阳兄用命换来的,不是让你沉溺于悲痛自责!他要你活着!要你拿起剑!要你查清真相,斩断那妄图颠倒乾坤的邪魔之手!更要你…好好活下去!”

她的话像冰冷的泉水,浇在沈知白几近崩溃的神智上。她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眼中是血红的绝望,但绝望深处,一丝被滔天恨意点燃的、冰冷而坚硬的火焰,正悄然燃起。

就在这时!

“嗡——!”

沈知白背后的梅魄剑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剑身剧烈震颤,连带着剑鞘(银锁片)也散发出灼热的红光!与此同时,整个地窖,不,是整个栖霞观所在的山体,都开始**轻微而诡异地摇晃**起来!头顶的尘土簌簌落下!

“不好!” 苏枕雪脸色剧变,猛地站起,“是地脉震动!有人在强行抽取地气,引动山川之力!这动静…比预想中快得多!他们找到附近了!”

震动越来越剧烈!地窖顶部的石块开始出现裂痕!

“走!” 苏枕雪一把拉起沈知白,不容分说地冲向地窖出口,“此地不能待了!他们用邪术扰乱了地气,山体不稳!”

两人刚冲出地窖,回到破败的主殿,就听见远处山林中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山崩地裂!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乱而狂暴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汐,瞬间席卷了整个栖霞观!

沈知白猛地抬头望向天空——只见原本清冷的秋日晴空,此刻竟变得诡异无比!大片大片的铅灰色**冻云**如同沉重的铅块,低低地压在山巅,云层之中,隐隐有暗紫色的电蛇扭曲窜动,发出沉闷的雷鸣!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空气中弥漫的寒意骤然加剧,风中竟夹杂着细小的、坚硬如沙的**冰粒**,噼啪砸在残破的瓦片和枯叶上!

这绝非正常的秋日气象!寒露时节,怎会有如此凛冽刺骨、宛如严冬的风雪预兆?!

“节气…被强行扭曲了!” 苏枕雪望着这天地异象,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声音带着一丝惊骇,“好快的手段!好狠的心肠!他们竟不惜代价,在如此大的范围内强行催动‘大寒’之力!这是要…冰封搜山!”

果然,随着那夹杂冰粒的寒风呼啸而过,栖霞观周围的山林,那些尚未完全枯黄的树叶、衰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覆盖上了一层**惨白坚硬的冰壳**!地面也开始凝结出滑溜的冰层!整个世界,正被一股狂暴的、违背时序的酷寒之力,强行拖入一个冰封地狱!

“他们这是…要逼我们现身,或者…直接将我们冻杀在此!” 沈知白握紧了手中的梅魄剑,冰冷的剑柄传来阵阵搏动,仿佛神兵之灵也在为这天地异变而愤怒。眉心的朱砂印灼热感再次传来,这一次,带着强烈的刺痛和一种被锁定的危机感!

“走这边!” 苏枕雪指向主殿后方一条更为陡峭隐秘、几乎被冰霜覆盖的小径,“翻过这道山脊,那边有一处断崖,崖下有寒潭,或许能借水道暂避!”

两人顶着刺骨的寒风和越来越密集的冰粒,艰难地向山脊攀爬。沈知白体内,梅魄剑的力量自发流转,在体表形成一层极薄的、几乎看不见的冰蓝色光晕,勉强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带着邪异力量的酷寒。她每一步踏在冰层上,都留下一个浅浅的、散发着微弱寒气的脚印。

就在他们即将攀上山脊最高点时——

“咻!咻咻咻!”

数道裹挟着深紫色邪异光芒的箭矢,如同索命的毒蛇,撕裂寒风,带着刺耳的尖啸,自下方密林深处激射而至!角度刁钻狠辣,封死了他们所有闪避的空间!

“小心!” 苏枕雪厉喝一声,猛地将沈知白推向一块凸起的巨大山岩之后!同时,她宽大的青衫袖袍再次鼓荡,一道比之前更加凝练、宛如实质的银白剑气自袖中悍然斩出!

“叮!叮叮!”

大部分箭矢被凌厉的剑气斩落或震偏,但其中一支角度最为阴险的箭矢,却险之又险地擦着苏枕雪格挡的手臂掠过!锋利的箭簇撕裂了她的衣袖,在她左臂外侧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伤口处,竟瞬间凝结出一层诡异的紫黑色冰晶,并迅速向周围蔓延!

“苏姨!” 沈知白惊呼,看到那紫黑冰晶,心头一紧!这绝非寻常箭伤!

“无妨!” 苏枕雪咬牙低喝,脸色却因剧痛和那邪寒入侵而瞬间苍白。她迅速并指如剑,在自己左臂几处大穴疾点数下,暂时封住血脉,阻止邪气蔓延。但那紫黑冰晶依旧顽固地附着在伤口周围,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追兵的身影已从下方林间显现,影影绰绰,速度极快,显然都是修为不俗的钦天监精锐!

前有追兵,后有断崖!天地间邪寒肆虐!

沈知白看着苏枕雪手臂上那刺目的紫黑冰晶,看着她苍白却依旧坚毅的侧脸,再看向下方迅速逼近的敌人,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怒意混合着保护欲,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爆发!父亲为护她而死,眼前这位父亲深爱的、亦在拼命护她的女子,岂能再因她而伤?!

“多好!” 她对苏枕雪低吼一声,眼中再无半分迷茫与脆弱,只剩下冰封的锐利与决绝!她一步踏出巨岩的掩护,手中梅魄剑骤然出鞘!

“噌——!”

宛如龙吟九霄!晶莹剔透的剑身暴露在邪风寒气之中,内部赤红如血的梅络瞬间光芒大放,如同活物般奔腾流转!一股比周遭邪寒更加纯粹、更加凛冽、却蕴含着无尽生机的磅礴寒气,以沈知白为中心,轰然爆发!

寒风卷起她孝服的衣袂和散落的发丝,霜花在她眉睫凝结。她单手持剑,剑尖斜指下方追兵,姿态竟与画中圣母梅无雪执剑傲立的背影隐隐重合!

清冽如冰泉的声音,带着初醒的锋芒与滔天的怒意,穿透呼啸的寒风,清晰地响起:

**“二十四节气剑诀第二式——”**

**“霜降·草木黄落!”**

剑光并非直刺,而是随着她手腕一个玄奥无比的圆弧划动,如同秋日席卷大地的最后一场寒潮!无数道细密如牛毛、晶莹剔透、散发着绝对零度气息的冰蓝色剑气,如同被狂风卷起的亿万霜刃,铺天盖地、无差别地向着下方冲来的钦天监爪牙笼罩而去!

剑气所过之处,空气发出被冻结的“咔咔”声!地面上的冰壳瞬间增厚数寸!那些冲在最前面的黑袍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动作便彻底僵住!他们的身体表面,连同手中的兵器、身上的衣物,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不透明白霜,整个人如同被急速冷冻的琥珀!甚至他们脸上狰狞的表情、眼中残留的惊骇,都被这恐怖的寒霜之力永恒地凝固!生机在刹那间被彻底冻结、剥夺!

这并非简单的冰冻,而是蕴含了“霜降”节气肃杀万物、令草木凋零归寂的天地法则之力!是梅魄剑与沈知白血脉共鸣后,引动的真正天地之威!

后方稍慢一步的几人被这恐怖的一幕骇得魂飞魄散,惊恐地尖叫着连连后退,看向山脊上那个执剑少女的目光,如同看着从九幽寒渊中走出的杀神!

“走!” 苏枕雪强忍着左臂的剧痛和邪寒侵蚀,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机,一把拉住因施展强招而气息微乱的沈知白,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了断崖!

寒风在耳边呼啸,失重的感觉传来。下方,是深不见底、弥漫着白色寒气的幽深寒潭。

沈知白在急速下坠中回望,栖霞观在邪云压顶的昏暗天光下只剩下模糊的剪影。父亲独饮的梅树,生母执剑的画像,苏枕雪染血的衣袖,梅魄剑冻结生命的寒光,以及那被强行扭曲、冰封万物的天地异象…所有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激烈碰撞、燃烧。

冰冷的潭水瞬间淹没了她。刺骨的寒意包裹全身,却奇异地让她沸腾的杀意和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

前路依旧凶险莫测。药谷生母(实为景安公主)的踪迹,父亲死亡的真正黑手,钦天监深处那撼动天地的阴谋,以及自身这柄双刃剑般的“破军”宿命…如同深潭下缠绕的水草,等待着她的挣扎。

而在那遥远的钦天监观星台上,巨大的浑天仪在浓郁的暗紫色邪光包裹下,发出沉闷而兴奋的轰鸣,代表“大寒”的星轨刻度,正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推向了它本不该在此时占据的位置。覆盖更广、冻结万物的酷寒之力,正如同瘟疫,沿着紊乱的地脉,向着更广阔的天地,蔓延开去。

**第四节:寒潭暗涌 - 生母、毒手与逆节之阵**

刺骨的潭水瞬间淹没了沈知白。那冰冷并非寻常冬日的寒意,而是带着一股深入骨髓、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邪异力量,疯狂地试图钻入她的毛孔。眉心的朱砂印骤然灼烫,如同被烙铁烫过,尖锐的刺痛让她几乎窒息。

“唔!” 她本能地想要挣扎上浮,却被一只沉稳的手按住了肩膀。是苏枕雪!她紧贴沈知白身边,即使在冰冷浑浊的水中,那双清冷的眼眸也传递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苏枕雪迅速对她比划了几个手势——下潜,屏息,随水流!

沈知白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眉心的灼痛,体内梅魄剑的力量应激般加速流转。一层更凝实的冰蓝色光晕自发在她和苏枕雪体表浮现,勉强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邪寒侵蚀。两人如同两条融入暗流的游鱼,借着下坠的冲力,迅速向寒潭深处潜去。

光线迅速变得昏暗,水压增大。潭水冰冷刺骨,能见度极低,只能勉强看到前方模糊的岩石轮廓。潭底并非淤泥,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坚硬如铁的**惨白冰壳**,显然是那强行催动的“大寒”之力所致。冰壳之下,隐约可见扭曲盘结的**巨大黑色水草**,如同蛰伏的毒蛇,在微弱的光线下透出死寂的墨绿。

水流的方向变得复杂起来,似乎有暗涌。苏枕雪凭着记忆,带着沈知白向一处看似石壁的方向游去。近了才发现,那并非石壁,而是一道巨大的、被水流常年冲刷形成的**水下裂隙**,裂隙入口处,竟有微弱的气泡不断溢出。

“跟紧!” 苏枕雪的声音通过内力凝成一线,清晰地传入沈知白耳中。她率先钻入那狭窄的裂隙。沈知白紧随其后,冰冷的水流挤压着身体,眉心的灼痛感在幽闭的空间里似乎更加清晰,带着一种被窥视的恶意。

裂隙内部曲折幽深,水流湍急。游了约莫半盏茶时间,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水下溶洞**!溶洞顶部垂挂着无数尖锐的钟乳石,底部同样覆盖着惨白的冰壳。最奇异的是,溶洞中央,竟有一小片区域没有被冰封!那里水温似乎稍高,水草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深紫色,散发着微弱的、带着腥甜气息的磷光。磷光映照下,溶洞壁上似乎刻着一些模糊古老的图案。

就在两人刚进入溶洞,准备浮上水面换气之时——

异变陡生!

数道快如鬼魅的**黑影**,无声无息地从那些扭曲的深紫色水草丛中电射而出!他们并非从水面而来,而是如同本就生长在水底的怪物,动作迅捷得不可思议,手中握着的也不是寻常刀剑,而是泛着幽蓝光泽、形制奇特的**分水刺**,直取沈知白和苏枕雪周身要害!攻击的角度刁钻狠毒,带着浓烈的**水腥气和一股阴寒的杀意**!

是水鬼!钦天监竟然在此处埋伏了精通水性的杀手!

“水下有伏!” 苏枕雪反应极快,在水中猛地旋身,宽大的青衫袖袍在水中鼓荡如帆,一道凝练的银白剑气如同水中蛟龙,精准地斩向袭向自己的两道黑影!剑气破开水流,发出沉闷的轰鸣。

沈知白心头警铃大作!她虽得梅魄剑力护体,但水下搏杀经验几乎为零。眼看两道幽蓝的分水刺已至胸前和咽喉,眉心那灼热的印记仿佛被这致命的杀机彻底点燃!

“嗡——!”

背后的梅魄剑在鞘中发出愤怒的嗡鸣!一股沛然莫御的、属于“大寒”节气的极致冰寒意志,如同沉睡的冰川骤然苏醒,瞬间冲破了沈知白强行维持的理智堤防!

她的眼眸在昏暗的水底瞬间变得冰蓝一片,仿佛冻结的湖泊!身体的动作不再受思维控制,而是完全被那源自血脉、又被梅魄剑无限放大的节气法则之力所驱动!

没有喊出剑诀名称,只是本能地,手腕一抖,梅魄剑在水中划出一道玄奥至极、仿佛能冻结时空的轨迹!

**大寒·万籁寂!**

以沈知白为中心,潭水瞬间凝固!不是结冰,而是被一种绝对的、代表“大寒”万物归寂的法则之力强行“冻结”了流动!那两道袭至她身前的黑影,连同他们手中的分水刺,动作瞬间停滞,如同被封入了透明的琥珀之中!他们脸上的惊骇、眼中的杀意,甚至周身鼓荡的水流,都被永恒地凝固在那一刹那!

但这凝固的范围远超沈知白控制!恐怖的寒气瞬间扩散开来,连带着苏枕雪斩出的剑气、以及整个溶洞的水体,都出现了刹那的迟滞!溶洞顶部垂挂的尖锐钟乳石,表面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霜!

苏枕雪感受到那股恐怖的寒意,瞳孔微缩,强行收束剑气,避免被波及。然而,就在这万物皆寂的瞬间——

“嗤!嗤嗤!”

数点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墨绿色寒芒**,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穿透了那被沈知白强行凝固的水域屏障,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它们的目标,并非沈知白,而是左臂受伤、气息不稳的苏枕雪!

这毒芒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沈知白爆发后力竭、苏枕雪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刹那!

苏枕雪察觉到致命的危机,在水中强行扭转身形,青衫袖袍再次鼓荡,试图以柔劲卸开毒芒。然而左臂伤口处那紫黑色冰晶猛地一颤,一股阴寒邪力骤然爆发,让她气息一窒,动作慢了半分!

“噗噗!”

两声轻响!两枚细如牛毛的墨绿毒针,一枚深深钉入了她受伤的左臂,另一枚擦着她的肩胛骨飞过,带起一溜血珠!那血珠在水中瞬间化作墨绿之色!

“呃!” 苏枕雪闷哼一声,整条左臂瞬间失去了知觉,一股阴冷歹毒、带着强烈麻痹和侵蚀性的剧痛顺着经络疯狂蔓延!她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周身护体的真气光晕剧烈波动,几乎溃散。

“苏姨!” 沈知白从那种冰冷的法则意志中脱离,看到苏枕雪中针,目眦欲裂!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淹没了她!是她!又是她失控的力量连累了保护她的人!

她不顾一切地催动梅魄剑,冰蓝剑气在水中炸开,逼退试图趁机扑上的另外几道黑影,奋力向苏枕雪游去。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如冰泉、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如同穿透了层层水波,清晰地响彻在溶洞之中:

“够了!都退下!”

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韵律,瞬间压制了溶洞内涌动的杀机和邪寒。

那些凶悍的水鬼黑影闻声,动作齐齐一滞,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攻击,如同鬼魅般迅速退入那些散发着磷光的深紫色水草丛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知白抱住气息急促、左臂迅速变得青黑的苏枕雪,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溶洞深处,那片未被冰封的、散发着诡异磷光的深紫色水草区域,水波微微荡漾。一个身影缓缓从水草掩映中“升起”。

她穿着一身**素净得近乎苍白的麻布长裙**,样式古朴,没有任何纹饰。长发简单地用一根乌木簪挽起,几缕湿发贴在清瘦苍白的面颊旁。她的面容极美,却是一种没有生气的、如同玉石雕琢般的冰冷之美,眉宇间凝结着一股化不开的郁色和拒人千里的疏离。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大而幽深,瞳孔的颜色竟是罕见的**深琥珀色**,此刻正毫无波澜地注视着沈知白和苏枕雪,如同在审视两件冰冷的器物。

她的气质,竟与沈知白在《梅花喜神谱》真迹画卷中看到的生母梅无雪,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画卷中的女子执剑傲立,带着剑客的锋芒与药谷的灵韵,而眼前之人,只剩下深潭般的死寂和一种历经沧桑的枯槁。

沈知白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是她吗?药谷谷主梅无雪?她的…生母?

那女子并未多看沈知白,冰冷的目光落在苏枕雪青黑蔓延的左臂和肩胛的伤口上,深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一凝。

“紫煞冰晶…加上‘碧磷透骨针’?”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钦天监‘寒水部’的看家毒物,倒是舍得下本钱。” 她目光转向苏枕雪苍白的脸,语气淡漠,“苏枕雪?多年不见,你倒是狼狈。”

苏枕雪强忍着剧毒侵蚀的痛苦和邪寒的折磨,抬眼看着那素衣女子,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梅谷主…咳…别来无恙。这份见面礼…咳…确实…厚重了些。”

梅无雪?她承认了!她就是梅无雪!药谷谷主!沈知白死死盯着那张冰冷而熟悉的面孔,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是质问?是哀求?还是…怨恨?复杂的情绪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

梅无雪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沈知白身上。那深琥珀色的眸子,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清晰地映出沈知白苍白惊惶的脸,以及她眉心那枚此刻正微微闪烁、如同活物的淡红朱砂印。

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骨肉相见的温情,甚至连一丝探究都没有。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瑕疵。

“把她带上来。” 梅无雪的声音毫无起伏,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说完,转身便向溶洞深处游去,素白的麻布裙裾在水中如同一朵飘零的残花。

随着她的话音,两个身着**墨绿色紧身水靠**、面无表情的女子如同幽灵般从水草中浮现,迅速游到沈知白和苏枕雪身边,动作利落地架起几乎无法行动的苏枕雪,示意沈知白跟上。

沈知白看着梅无雪那冷漠疏离的背影,再看着苏枕雪迅速恶化的伤势,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这寒潭之水更加刺骨。她咬紧牙关,压下翻腾的心绪,紧紧握住梅魄剑冰冷的剑柄,跟随着那两个绿衣女子,向着溶洞深处那片诡异的磷光区域游去。

穿过那片散发着腥甜气息的深紫色水草丛,前方出现一个向上的水道。浮出水面,竟是一个位于山腹之中的**隐秘石洞**。洞内干燥温暖,弥漫着浓烈而奇异的药草香气,与刚才水底的阴寒腥甜形成鲜明对比。洞壁上镶嵌着几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夜明珠。

梅无雪已经站在洞内一块平坦的大石旁,石上铺着干净的兽皮。她看也不看被搀扶上来的苏枕雪和沈知白,径直走到旁边一个简陋的石架旁,上面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和晒干的草药。

“把她放石台上。” 梅无雪冷淡地吩咐。那两个绿衣女子立刻将气息微弱、左臂青黑已蔓延至肩头的苏枕雪平放在兽皮上。

沈知白焦急地扑到石台边:“梅…梅谷主!求您救救苏姨!她中了毒!” 情急之下,她甚至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冰冷的生母。

梅无雪没有回应,只是取过一个陶钵,又从几个不同的罐子里飞快地抓取了几种药粉和几片干枯的、形状奇特的叶子,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她将药粉和叶子放入钵中,拿起一根石杵,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和节奏,开始快速捣药。石杵与陶钵碰撞,发出清脆而规律的“笃笃”声,在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知白看着她专注捣药的侧影,那冰冷的神情,那拒人千里的姿态,心中那点微弱的期盼如同风中的烛火,摇摇欲坠。这就是她的生母?那个在父亲书房画像上执剑傲立、眼神清亮的女子?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她死不了。” 梅无雪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捣药的动作却未停,“紫煞冰晶封脉,碧磷透骨针蚀骨,两毒相激,反而延缓了毒性彻底爆发的速度。算她命大。” 她将捣好的药泥倒入一个陶碗,又从一个玉瓶中倒出些许粘稠如蜜、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碧绿色液体,混合在一起。药泥瞬间变成了墨绿色,散发出一种清凉中带着辛辣的复杂气味。

她走到石台边,拿起一把薄如柳叶、寒光闪闪的小刀,没有丝毫犹豫,手法快得只见残影,“嗤啦”一声划开了苏枕雪左臂伤口周围的衣物。那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紫黑色的冰晶如同活物般附着在血肉上,还在缓慢蠕动、侵蚀。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变得青黑发亮。

梅无雪眼神专注,用小刀精准地剔掉伤口表面被毒素彻底侵蚀的腐肉,动作冷酷而高效,仿佛在处理一块木头。黑紫色的污血汩汩流出,带着刺鼻的腥臭。苏枕雪即使在昏迷中也痛得浑身痉挛。

沈知白不忍再看,别过头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视着这个山洞。洞壁一角,堆放着一些简单的炊具和干粮,显然有人长期在此居住。最引人注目的,是洞壁另一侧,似乎刻画着一些模糊的、复杂的**星图**和**节气符文**,其中一些符文,竟与父亲书房密室中那些记载着节气异常的古籍残页上的图案隐隐相似!

“忍着。” 梅无雪冷冷说了一句,不知是对昏迷的苏枕雪,还是对沈知白。她将混合好的墨绿色药泥,均匀地敷在苏枕雪清理干净的伤口上。

“滋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皮肉上!一股浓烈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瞬间冒起!苏枕雪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药泥覆盖处,那顽固蠕动的紫黑色冰晶如同遇到克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竟开始迅速消融、褪色!同时,一股墨绿色的毒气被药力强行从伤口深处逼出,丝丝缕缕,消散在空气中。

“这‘碧磷透骨针’的毒,需以‘七叶腐心草’的毒液为引,才能中和逼出。以毒攻毒,痛是必然的。” 梅无雪的声音毫无感情,仿佛在陈述一个药理常识。她动作不停,取出数枚细长的金针,快如闪电般刺入苏枕雪左臂几处穴位,暂时封住毒气上行心脉的路径。

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在药力下毒气渐消,沈知白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她再次看向梅无雪,鼓起勇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梅谷主…您…您是我…”

梅无雪猛地抬起头,那双深琥珀色的眸子如同冰锥,直直刺向沈知白,瞬间打断了她的话。那眼神中的冰冷和警告意味,让沈知白后面“生母”两个字硬生生卡在喉咙里,遍体生寒。

“我是谁不重要。” 梅无雪的声音冷硬如铁,目光掠过沈知白眉心的朱砂印,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封覆盖,“重要的是你带来的麻烦,和你身上背负的‘破军’宿命,以及…”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山洞之外,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山壁,看到外面那被强行扭曲、邪云压顶的天空,“…外面那正在加速运转的‘逆节气大阵’!”

“逆节气大阵?” 沈知白心头一凛。

“不错。” 梅无雪收回目光,语气凝重如铅,“钦天监那帮疯子,利用浑天仪和地脉节点,布下覆盖极广的邪阵。他们并非仅仅为了追杀你们,而是在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撼动天地根基的疯狂试验!强行逆转节气轮转,将‘大寒’之力提前数十日释放,只是第一步!”

她走到洞壁那刻画着星图和节气符文的石壁前,指尖划过一道代表“冬至”的古老符文,符文边缘隐隐透出暗紫色的微光,如同被污染的血管。

“寒露之后,本该是霜降,继而立冬、小雪、大雪…节气之力如同江河奔流,自有其序。但他们,” 梅无雪的指尖猛地一按,那符文上的紫光骤然一盛,“却想用邪阵之力,在‘大寒’之后,强行跳跃,将本该在极远处的‘冬至’之力,提前接引过来!甚至…是更后面的‘小寒’、‘大寒’!他们要制造一场亘古未有的、彻底冻结一切的‘永冬’!”

“永冬?!” 沈知白倒吸一口冷气,“他们疯了吗?这样会毁掉多少生灵?”

“疯?” 梅无雪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在绝对的力量和掌控一切的野心面前,生灵涂炭又算得了什么?‘永冬’一旦成型,万物冰封,生机断绝。但某些修炼至阴至寒邪功的存在,却可能在这极致的死寂中,汲取到前所未有的力量,甚至…篡夺部分天地法则的权柄!”

她转过身,深琥珀色的眸子紧紧盯着沈知白,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而你,沈知白。身负梅魄传承,血脉与节气相连,眉心‘梅印’更是沟通天地节气之力的天然道标…你就是他们这场疯狂试验中,最关键的‘钥匙’,也是最大的‘变数’!他们需要你的血、你的魂、你的命格,来稳定和引导那被强行扭曲、狂暴无比的逆节气之力!同时,也忌惮你这柄‘破军’利剑,能斩断他们的邪阵根基!”

真相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沈知白心上!原来钦天监的图谋,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庞大和疯狂!自己竟是他们计划的核心祭品!

“父亲…父亲就是因为这个…” 沈知白的声音哽咽,眼中再次涌起泪光。

“沈青阳…” 提到这个名字,梅无雪那冰封般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深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快得如同错觉。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他…他察觉到了钦天监的异动,也预见了你命格的凶险。他以自身为盾,以毕生修为为引,强行截断了最初通过‘梅印’侵蚀你的邪力反噬…代价,就是他的命。”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更深的冰寒,“他是为了护住你这把‘钥匙’,不让它彻底落入魔掌,也为这世间,留下了一丝斩破永冬的希望。”

“钥匙…希望…” 沈知白喃喃自语,巨大的责任感和对父亲的思念、愧疚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她压垮。她看着石台上气息微弱但已趋于平稳的苏枕雪,看着眼前冰冷疏离却道出惊天秘密的生母,再想到外面那被邪阵扭曲的天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胸腔中凝聚。

不是悲伤,不是彷徨,而是一种冰冷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就在这时,山洞入口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同样穿着墨绿紧身衣的女子神色凝重地快步走进来,对着梅无雪单膝跪下,急促地说道:“谷主!外面的邪寒之力骤然加剧!冰封速度极快!寒潭入口已被彻底封死!而且…我们布在外围的‘水月镜天’迷阵边缘,探测到极其强烈的法力波动,有大队人马正在强行破阵!是钦天监的主力,带着‘镇地司南’!他们…找到药谷入口了!”

“镇地司南?” 梅无雪眼神一厉,周身瞬间散发出凛冽的寒气,“连这压箱底的宝物都动用了,看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她猛地看向沈知白,语气斩钉截铁:“此地已不可留!带上她,跟我走!去药谷核心——‘回春洞天’!那里有上古遗阵守护,尚能支撑片刻!”

“是!” 绿衣女子立刻起身,和同伴一起小心地抬起依旧昏迷的苏枕雪。

梅无雪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山洞深处一面看似普通的石壁。她伸出苍白的手指,以一种极其繁复玄奥的指法,在石壁上几个特定的位置快速点过。指尖落处,竟有点点翠绿色的光芒亮起,如同星辰。

“嗡…”

石壁发出低沉的嗡鸣,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延伸、幽深不知通往何处的**石阶甬道**。一股更加浓郁精纯、带着勃勃生机的草木灵气,混合着古老沧桑的气息,从甬道深处扑面而来,与外界那肆虐的邪寒形成鲜明对比。

“快!” 梅无雪当先踏入甬道。

沈知白最后看了一眼山洞外隐约传来的、代表邪阵力量的暗紫色光芒和冰层蔓延的“咔咔”声,深吸一口气,握紧梅魄剑,毅然决然地跟了上去,踏入那通往未知与宿命更深处的甬道。

身后,石壁缓缓合拢,将外界的杀机与冰寒暂时隔绝。

而前方,药谷真正的核心,那传说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回春洞天”,以及更汹涌的暗流与更残酷的真相,正等待着她的到来。眉心的朱砂印,在踏入甬道的瞬间,灼热得如同燃烧的火焰。

## 第五节:丹青劫 · 回春洞天

>梅无雪那句“我是你生身母亲景安公主的表妹”如冰锥刺入心口,沈知白指间玉箸“叮”地撞上天青冰纹盏沿。

>回春洞天里千年钟乳垂落琼浆玉液,百代草木吞吐碧霞烟光,丹炉氤氲里浮动着《山家清供》描摹的雪霞羹、玉版鲊、春冰盏。

>梅无雪指尖拂过她眉心血痕:“知道你来过这里的人我会处理干净...你只需记住,自己是宣和画院里最擅摹飞白枯笔的沈画师。”

>石壁轰然洞开,裴砚之携着满身风雪立在外间,肩头犹带一枝冻凝的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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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壁在身后无声合拢,最后一丝外界的邪寒与杀机被彻底斩断。沈知白扶着气息微弱的苏枕雪,踏入药谷真正的核心——回春洞天。

刹那间,仿佛从肃杀的严冬一步跨入温润的早春。

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巨大无比、不见边际的天然穹窿。洞顶高悬,无数**千年钟乳石**倒垂而下,晶莹剔透,如琼枝玉树,顶端不断凝聚、滴落着乳白色的石髓,落入下方蜿蜒流淌的**碧玉溪**中,叮咚作响,清越如磬。溪水所过之处,滋养着两岸繁茂得近乎梦幻的草木。**墨玉般的观音竹**丛丛簇簇,叶脉间流淌着温润光泽;**赤红如火的朱砂兰**在角落静静吐蕊,幽香沁人心脾;更有大片大片的**素心寒兰**,叶片修长似剑,花苞如雪,在氤氲的水汽中舒展着遗世独立的清姿。整个空间被一种柔和、充满生机的**碧霞烟光**笼罩,那是洞顶镶嵌的无数**夜光石**与奇花异草自身散发的微光交融而成,光影浮动,如梦似幻。

洞天中央,一片开阔的玉石地面上,竟设着一席古朴雅致的石案。案上陈列之物,绝非俗品。盛放食物的器皿皆是**天青釉冰裂纹瓷**,釉色如雨后晴空,冰裂细纹如天然笔意流淌。此刻,案上正摆着几样精致绝伦的**药膳**,热气微腾,异香扑鼻。

一盅“**雪霞羹**”,汤色澄澈如琉璃,碗底沉着莹白如玉的雪耳与芙蓉花瓣,几点朱红的枸杞如同洒落的胭脂霞光,在羹汤中缓缓舒展沉浮。一盘“**玉版鲊**”,取最嫩的冬笋尖切片,薄如宣纸,莹白透亮,层叠铺陈在墨绿的蕉叶上,淋着琥珀色的松露蜜汁,竟真似一卷待题的诗笺玉版。另有数盏“**春冰盏**”,以寒潭深处凝结的万年玄冰为盏,内盛碧绿剔透、凝而不散的琼浆,点点金黄的桂花与碎冰浮沉其中,清凉之气扑面而来。此情此景,直如从宋人林洪《山家清供》的古卷中活脱脱走出的意境。

沈知白与绿衣侍女小心地将苏枕雪安置在石案旁一张铺着厚厚锦茵的软榻上。梅无雪已净手,取过一方雪白的丝帕,开始为苏枕雪处理肩胛处被“碧磷透骨针”擦过的伤口。她的动作依旧精准、高效,带着医者特有的冷静,但沈知白敏锐地捕捉到,当她目光掠过苏枕雪苍白却依旧清绝的侧脸时,那深琥珀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寒潭微澜的复杂情绪。

“七叶腐心草的霸道,需以温养化解。这‘雪霞羹’最是平和滋养,于她有益。” 梅无雪并未抬头,声音清冷依旧,却少了几分洞外的刺骨寒意。她示意绿衣侍女小心地扶起苏枕雪,用温玉勺舀起一勺羹汤,亲自送到苏枕雪唇边。

沈知白默默看着。眼前这清冷如霜的谷主,与记忆中父亲书房那幅执剑傲立、眉目飞扬的画卷身影,依旧无法重叠。她心中那团关于身世的乱麻,缠绕得更紧,几乎窒息。

“坐。” 梅无雪放下玉勺,目光终于落在沈知白身上。那目光依旧沉静,如同古井深潭,清晰地映出沈知白苍白的面容和眉间那点灼灼的朱砂印。“你奔波劳碌,气血浮动,这‘玉版鲊’清淡爽口,可定心神。”

沈知白依言在石案另一端坐下。莹白的笋片入口,脆嫩甘甜,松露蜜汁的异香与山野清气在舌尖化开,一股温和的暖意顺着喉间滑下,奇异地抚平了翻腾的心绪和眉心的躁动。她抬眼看着梅无雪,对方正用小银刀细细削着一枚形如蟠桃、色如紫玉的异果,动作优雅,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

洞天静谧,唯有碧玉溪的潺潺水声和钟乳滴落的清音。药香、花香、食物纯净的香气交织弥漫。沈知白指尖抚过冰凉光滑的天青釉碗壁,感受着这份劫后余生般的安宁,胸中千言万语翻滚,最终只化作一句低低的、带着无尽迷茫的探问:“梅谷主…您…认识我父亲?” 她终究不敢直接问出那个盘桓心头的称呼。

梅无雪削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银刀锋利的刃面,映着她低垂的眼睫。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削好的紫玉果肉放入另一个冰裂纹小碟,推到沈知白面前。

“沈青阳…” 她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在空旷的洞天里显得异常清晰,又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悠远,“他画得一手好兰。尤擅写素心寒兰之魂。” 她的目光投向不远处溪畔那丛叶如碧剑、花苞胜雪的寒兰,深琥珀色的眼底,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沈知白从未见过的沉痛与追忆,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当年在金陵…他于玄武湖畔画兰,笔意孤高,风骨嶙峋…我便知,此人与众不同。”

沈知白的心猛地揪紧,屏住了呼吸。父亲的书房里,确实珍藏着一卷《玄武湖寒兰图》,笔力千钧,墨色酣畅,是她幼年临摹的范本之一!

梅无雪的目光缓缓移回,落在沈知白脸上,那沉痛渐渐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覆盖:“你生母景安公主,是我的表姐。” 这句话,她说得极轻,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在沈知白心头激起惊涛骇浪!

生母…景安公主…表姐?!

“当年宫闱倾轧,暗流汹涌。景安表姐为护你周全,忍痛将尚在襁褓的你托付给可信之人,便是沈青阳。他那时已是名动江南的才子画师,远离朝堂,是极好的托庇之所。” 梅无雪的语调平铺直叙,仿佛在讲述一段与己无关的旧闻,唯有微微收紧的指节泄露了心绪,“他带你远离京城,隐姓埋名,视你如己出,授你丹青之道…是想让你远离宿命漩涡,只做一个执笔绘尽山河的逍遥画师。”

真相如同画卷般在沈知白眼前展开,带着血色的沉重。原来父亲那书房中对着画像的沉默叹息,那深夜灯下批注节气古籍的凝重,那日复一日悉心教导她画艺的温柔…皆源于此!他是在用自己全部的生命,为她筑起一道隔绝风暴的高墙!

“那您…” 沈知白的声音哽咽,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您为何不…” 为何不相认?为何任由她流落在外?为何如此冰冷?

“为何?” 梅无雪打断她,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苦的弧度,如同雪地里的残梅,“药谷避世,亦非净土。钦天监的触角无孔不入。景安表姐将你送出,便是斩断所有可能引来灾祸的牵连。我若认你,当年送你离开的苦心,沈青阳这十几年的守护,顷刻间便会化为泡影!只会让‘破军’之命更快显现,引来更疯狂的觊觎!” 她的目光陡然锐利如针,直刺沈知白眉心的朱砂印,“你可知,你眉心这点‘梅印’,在钦天监眼中,便是逆乱节气、开启永冬之门的钥匙烙印!是他们志在必得的‘道标’!”

她猛地站起身,素白的麻衣在碧霞烟光中拂过,带起一阵清冷的药风。她走到沈知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沈知白无法完全理解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决绝,有属于医者的悲悯,更有属于药谷谷主的冷酷权衡。

“听着,沈知白。”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敲在沈知白心上,“知道你来过药谷的人,我会处理干净,不留一丝痕迹。苏枕雪在我这里,我会治好她,你不必忧心。很快会有人来接你,是宣和画院的画学谕裴砚之,他会‘恰好’在附近采风,‘偶遇’被风雪困在山中的你,将你安全带回画院。”

她微微俯身,冰凉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轻轻拂过沈知白眉间那点灼热的朱砂印痕,动作竟有几分生涩的温柔,如同拂去一片落在珍品古画上的尘埃。

“回去之后,忘掉寒潭,忘掉水鬼,忘掉这洞天…更忘掉你今日所知的一切!” 她的语气陡然转为严厉,带着金石之音,“你只是一个画师!宣和画院里,最擅长摹写飞白枯笔、最痴迷于山水花鸟的年轻画师沈知白!梅魄剑也好,节气之力也罢,凡有异于画师身份者,皆需深藏!一丝一毫,都不可显露于人前!这是你父亲用命为你换来的身份,也是你如今唯一的生路,更是…你未来能斩破那‘永冬’之局,不负‘破军’之名的根基!切记!切记!”

“破军”二字,被她咬得极重,带着沉甸甸的宿命与期望。

沈知白浑身剧震,泪水无声滑落,滴在石案上那碟莹白的“玉版鲊”上。父亲的守护,生母的舍弃,眼前这位血缘至亲的冰冷布局与沉重嘱托…巨大的哀恸与同样巨大的责任如同冰火交织,在她体内奔涌冲撞。她看着梅无雪近在咫尺却遥如天涯的脸,看着那双深潭般眼眸深处竭力压抑的波澜,喉头堵塞,最终只能用力地、重重地点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般的血痕。

就在这时——

“嗡…隆隆隆!”

整个回春洞天猛地一震!洞顶几根细小的钟乳石簌簌落下,摔在碧玉溪中,溅起晶莹水花。洞天入口方向,那厚重无比的石壁,竟传来沉闷而剧烈的撞击声!同时,一股远比寒潭中更加阴邪、更加霸道的极寒之气,如同无形的冰潮,竟开始丝丝缕缕地透过石壁缝隙渗透进来!洞天内温暖的碧霞烟光瞬间黯淡了几分,溪畔几株娇嫩的朱砂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蔫下去!

“镇地司南…他们竟这么快就锁定了回春洞天的空间节点!” 梅无雪脸色骤变,猛地直起身,眼中寒光暴射!她迅速看了一眼气息趋于平稳的苏枕雪,又转向沈知白,语速快如疾风:“来不及了!他们攻破了外阵!裴砚之应该已到附近!跟我来!”

她不再多言,一把抓住沈知白的手腕,触感冰凉却有力,疾步走向洞天深处一片布满了天然孔窍、不断吞吐着精纯乙木灵气的石壁。她另一只手在袖中飞快掐动指诀,口中念念有词。

“喀嚓…轰!”

洞天入口处,那厚重的石壁终于在一阵刺耳的碎裂声中,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巨力强行破开一个大洞!凛冽如刀的邪寒狂风裹挟着冰晶雪粒呼啸而入!刺目的、带着不祥暗紫色光芒的法力波动从破口处汹涌灌入!

“在那里!抓住她!” 一个阴鸷尖利的声音穿透寒风传来。

千钧一发!

梅无雪指尖最后一道翠绿法诀打出,面前布满孔窍的石壁无声地如水波般荡漾开来,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旋转着青碧色光晕的通道!

“进去!一直走!莫回头!” 梅无雪厉喝一声,用尽全力将沈知白推向那青色光门!

沈知白身不由己,踉跄跌入光晕之中。在身形被传送之力彻底吞没的最后一瞬,她猛地回头——

只见梅无雪素白的身影已如一片孤云,决然地挡在了破开的洞口与汹涌的暗紫邪光之间!她宽大的麻布衣袖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周身爆发出惊天的翠绿光华,无数玄奥的草木符文在她脚下瞬间亮起,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硬生生挡住了那奔涌而入的邪寒狂潮和数道袭来的凌厉攻击!剧烈的能量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那单薄却挺拔如孤峰的身影!

“梅……” 沈知白的呼唤被传送的流光彻底切断。

眼前光影急速变幻,空间拉扯的眩晕感传来。当她双脚再次踏上实地,凛冽的山风裹着雪粒扑面而来时,已置身于一处背风的巨大冰岩之后。

风雪呼号,天地一片苍茫混沌。前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顶着风雪艰难跋涉而来。他一身青灰色的文士棉袍已被风雪染白大半,肩上背着一个古朴的画筒,腰间悬着笔墨囊袋,正是宣和画院那位温润儒雅的画学谕——裴砚之!

他似乎察觉到了动静,停下脚步,朝沈知白藏身的冰岩望来。风雪模糊了他的面容,却能看到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探询。

沈知白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梅无雪指尖那冰凉的触感和最后那一推的决绝力量。眉心的朱砂印灼烫得如同烙印。

她猛地低下头,用冻得通红的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梅魄剑意。

再抬起头时,少女脸上只剩下惊魂未定、茫然无措的脆弱,如同所有在风雪中迷途的旅人。她抱着双臂,瑟缩着从冰岩后走出,迎着裴砚之的目光,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属于画师的惶然:

“裴…裴先生?是您吗?我…我在山中遇了风雪,迷路了…” 风雪卷起她单薄的衣袂,像一株随时会被折断的墨兰。

裴砚之快步上前,解下自己的厚绒披风,不由分说地裹在沈知白瑟瑟发抖的身上,动作带着师长般的关切:“沈姑娘?果然是你!怎地独自跑到这深山险境来了?快随我下山!这风雪邪门得很!”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沈知白苍白的脸和沾满雪泥的裙裾,似乎在确认什么,最终落在她那双强作镇定却难掩惊惶的眼眸深处,温声道:“莫怕,没事了。”

沈知白裹紧带着裴砚之体温的披风,低低应了一声“嗯”,顺从地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茫茫风雪。

风雪迷眼,前路难辨。沈知白垂着眼睫,将所有的惊涛骇浪、刻骨哀恸、破军宿命,连同那洞天中的药草香、雪霞羹的暖意、以及最后那抹决绝的素白身影…统统压入心底最深处,牢牢锁住。

宣和画院的年轻画师沈知白,此刻只是一个被风雪所困、侥幸获救的弱女子。

她紧紧攥着披风的边缘,指尖冰凉。风雪更大了,呜咽着掠过千山万壑,如同为这刚刚拉开序幕的丹青劫途,奏响一曲苍凉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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