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林雅辗转难眠。每次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不同的画面——父亲严肃的面容，母亲含泪的眼睛，奶奶粗糙的手掌，还有志远站在月台上的背影。
天蒙蒙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睡去，梦见自己站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四周都是听不懂的语言。
寄出信的第四天，林雅正在教室练习德语对话，传达室的大爷突然来找她。
\"小林同志，有你的信，加急的！\"
她的心猛地一跳，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全教室的人都转过头来，陈教授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出去。
信封上是父亲熟悉的字迹，但比往常潦草许多，像是匆忙写下的。林雅的手抖得几乎撕不开信封，最后是用钥匙小心划开的。
信纸有三张。第一张是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
\"小雅：
收到你的信，你妈哭了一宿。我们商量再三，既然你决心已定，我们也不再阻拦。但你必须记住几点：一、时刻注意言行，不该说的不说；二、定期来信报平安；三、学成立即回国，不可滞留。你奶奶有话对你说，附在后面。\"
林雅的眼泪\"啪嗒\"落在信纸上。她颤抖着翻到第二页，是母亲歪歪扭扭的字迹：
\"小雅：
妈不识字，让你哥代笔。你从小到大都有主意，这次妈拦不住你。给你织了件毛衣，厚实的，听说德国冬天冷。包里塞了消炎药和止泻药，国外生病不容易看大夫。钱不够了来信，妈有私房钱。\"
第三张纸上的字迹稚嫩许多，是哥哥写的：
\"妹：
奶奶让我告诉你，她把她结婚时的银镯子放你行李夹层了，保平安用的，千万别弄丢。爸这几天抽烟特别凶，嘴上起泡，但昨晚我看见他翻你小时候的相册。志远常来家里帮忙修水管，昨天还扛了袋面粉来。我们都等你学成归来。\"
信纸在林雅手中簌簌作响，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蹲在走廊角落，把脸埋进臂弯，无声地哭泣。
这是释然，是愧疚，也是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家人的妥协比反对更让她心痛，因为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理解和支持。
\"没事吧？\"陈教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和而关切。
林雅慌忙擦干眼泪站起来：\"教授，我家人...他们同意了。\"
陈教授了然地点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欣慰的光：\"我早说过，父母的爱最终会战胜恐惧。\"他递过一块干净的手帕，\"现在，你可以安心准备行程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做梦一样飞快流逝。林雅忙着办理各种手续，参加行前培训，学习德国礼仪和注意事项。
周晓梅帮她列了长长的行李清单，黄阿英送了一本德语会话手册，沈玉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柏林地图，在上面标好了学校位置和重要地标。
启程前夜，宿舍里挤满了来送行的学员。大家分享着偷偷买来的糖果和瓜子，七嘴八舌地给林雅出主意。
\"听说德国人特别守时，迟到一分钟都不行！\"
\"冬天记得擦护手霜，那边干燥得很。\"
\"我表哥说德国面包硬得像砖头，你多带点榨菜去。\"
欢声笑语中，林雅注意到周晓梅几个人悄悄抹了抹眼角。这几个个大大咧咧的姑娘，此刻却红了眼眶。
人群散去后，宿舍恢复了平静。林雅打开行李再次检查——两套换洗衣服、母亲织的毛衣、德语词典、笔记本、全家福照片、志远给的顶针...还有藏在袜子里的银镯子，奶奶的祝福。她的全部家当，即将漂洋过海。
\"给你。\"周晓梅突然递过来一个牛皮纸包，\"路上吃。\"
林雅打开一看，是五包方便面，在那个年代可是稀罕物。\"这...太贵重了！\"
\"少废话，这是我们几个的一点心意\"周晓梅别过脸去，\"德国又没有热水泡面，你到了先吃这个垫垫。\"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两个女孩并肩躺在床上，都睡不着。
\"你会写信给我吗？\"周晓梅突然问，声音闷闷的。
\"每周都写，\"林雅承诺，\"告诉你我看到的一切。\"
\"算了，邮费多贵啊，\"周晓梅翻了个身，\"两个月一封就行...但必须写得长长的！\"
第二天清晨，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培训基地门口，引来不少围观。林雅穿着那件母亲织的深蓝色毛衣，提着行李走出来时，陈教授和几位领导已经在等候。
\"小林同志，代表祖国去学习先进技术，责任重大啊！\"一位领导握着她的手说。
林雅郑重地点头：\"我一定不负重托。\"
陈教授亲自送她去机场。车上，他递给林雅一个文件袋：\"这里有些重要联系方式和应急指南，收好了。到了那边，会有人接你。\"
虹桥机场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庄严。林雅办完手续，回头看了一眼送行的人群，突然感到一阵恐慌。她真的要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记住，\"陈教授最后叮嘱，\"学习是为了回来建设祖国。无论看到什么，经历什么，都不要忘记初心。\"
登机广播响起，林雅深吸一口气，拎起行李走向安检口。转身的瞬间，她似乎看到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高个子，藏蓝色中山装。但当她定睛再看时，那里只有匆匆的旅客。
飞机轰鸣着冲上云霄，林雅透过舷窗看着越来越小的上海，眼泪无声滑落。她摸出志远给的顶针，紧紧攥在手心。
\"我会回来的，\"她在心里默默承诺，\"带着你们期待的一切回来。\"
机舱里，空姐开始分发餐食。林雅擦干眼泪，翻开德语会话手册。窗外，白云如棉，阳光灿烂，一条崭新的道路正在她脚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