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时溪收到了入职以来的第一个投诉。
事情是这样的,一场国际帆船锦标赛正在鹏城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一位美国选手嫌弃主办方安排的酒店太差,自己跑到翡丽来开房了。
他在北美那边消费过不少,是翡丽的VIp。由于是临时入住,温时溪就自己前去接待。
没想到这位选手进入房间后,第一句话就问酒店有没有特殊服务?温时溪短暂愣了一下,糊弄地说酒店有“叫早服务”和“夜床服务”,如果他需要的话可以帮忙安排。
那位选手以美国人惯有的直白,直接要求温时溪给他找一个女人。
在温时溪明确表达酒店没有这种服务之后,他竟然笑眯眯地开口:“You free?(那你有空吗?)”
正当温时溪怀疑自己听错时,他又接了一句:“I quite like you.(我还挺喜欢你的。)”
她的耳膜像被针尖刺了一下,那句话在空气中残留的尾音化成某种令人作呕的钩爪,要把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勾出来。
挂在嘴角的标准微笑突然有了重量,僵硬的肌肉再也提不起来。温时溪嘴角在细微颤抖,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表达自己的工作只负责到客人进入房间为止。
那个美国人耸耸肩,“Fine”了一句,反手就把温时溪给投诉了,理由是讨厌她。
温时溪像个火药桶,引线嘶嘶燃烧着,随时要炸,可偏偏还套着这身孔雀蓝制服,只能偷偷炸。
办公室里,苏雨媛立即递过来一个抱枕,“往死里捶!”
“啊——”温时溪对着抱枕一顿暴揍,“恶心的洋垃圾!恶臭白男!”
“干了酒店之后,我真的完全对白人祛魅了!”苏雨媛咬牙切齿。
她以前多少对白人存在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毕竟不管是书籍还是影视作品里,出现的白人都是那种智慧、自信的形象。
可在接二连三从白人客人眼里看到那种藏不住的优越感之后,她幡然醒悟,白人也不过是换了一种肤色的人类而已,该讨厌的地方还是会讨厌,甚至更讨厌。
入住时要求提供特殊服务的白男不在少数,但像这样直接点名要酒店服务人员的还是第一次遇到。苏雨媛觉得如果是自己经历这些的话,可能会当场哭出来。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宾客主管对温时溪的为人深信不疑,因而接受了她的申诉。
尽管她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可心情还是像不小心摸到了蟑螂,即使洗了十遍手,指缝里仍幻觉有触须在爬,往后忆起也是这般如鲠在喉的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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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降,狮城云境酒店顶楼泳池旁,天际线被染成金红与靛蓝渐变。水面晃动着香槟的浮光,三三两两的人群中传来几句中夹英的玩笑,陆凌科端着盘子站在烧烤架边,等别人给他切战斧牛排。
而江获屿像个肆无忌惮的间谍,指尖刚划过水晶球氛围灯,又俯身检查躺椅底部的设计。觉得这个不错,那个也不错,统统记到备忘录里,回去给翡丽也试试。
“江总,请你来是参加同学聚会,不是来做私家侦探入职考核的。”
江获屿闻声抬头,见林梦妲晃着香槟酒杯走过来,黑色连衣裙上的亮片在夕阳余晖下折射出光斑,“Linda,你今天真美。”
林梦妲微微一笑,“你的夸赞从来都是有目的。”她坐到躺椅上去,“说吧,求我什么事?”
“想请你帮个忙。”他的视线朝dJ台方向望去,“我想当面和王颐可道个歉。”
林梦妲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可思议,“怎么?吃回头草啊,我告诉你……”
“不是。”江获屿立即解释,“就是我之前太没担当了。帮帮忙,她肯定不理我。”
林梦妲眼睛眯了一下,江获屿平时说话,她都得先在心里嚼几遍,确定没有坑之后才敢回应,“江获屿,你被夺舍了?”
“拜托。”江获屿恳求道。
最后一丝天光终于被夜色吞没,蓄谋已久的霓虹灯瞬间亮起。泳池中央突然爆发出尖叫,不知道是谁被扔进了水里。
林梦妲人缘好,她总是同学聚会的发起人,一呼百应,将英国留学的这帮人聚集在一起,让财富与野心交织在这片水光粼粼之上。
在场多了好一些江获屿不认识的新面孔,目光四处乱晃,忽然看见李子承从人群里横穿过去,伸手揽住了林梦妲的腰。他冷笑一声,这个狗男人命还真好。
不知道Linda和李子承说了什么,他忽然看向了江获屿的方向,一袭黑衣的江获屿立即扬起头,用下巴回敬他。
王颐可不情不愿地走过来,瞥了一眼黑衣人,冷嘲热讽了一句:“来参加葬礼啊?”
林梦妲放肆地笑了好一会才收住,“人我带来了,你要是敢乱来就把你烤了给Lincoln吃。”
“谁要给我吃?”陆凌科的声音硬生生地插进来,转眼看见一身黑的江获屿,明显愣了一下,“Jasper,难怪我一直看不到你。”
江获屿毫不客气地回怼,“大晚上戴墨镜,月亮刺你眼啊?”
有个男的突然凑了过来,“你们几个站在这干啥呢?一起游泳啊。”
陆凌科一听,立即摘下墨镜,上衣一脱,随手一扔,就和那人一起走了。
江获屿这人最讨厌不整洁,他看着地上那件衣服,越看越气,“啧”了一声,捡起来揉成一团扔到躺椅后头的垃圾桶里去。
过了几秒又捡出来,帮他折好,和墨镜叠在一块放到桌面上。
王颐可“噗呲”一声笑出来:“来就来嘛,怎么还带个儿子。”
江获屿阴沉着一张脸,整个人和夜色融为一体。缓了一会才看向林梦妲:“Linda,你能回避一下吗?”
“不能。”林梦妲回答得直接,“江总道歉,我怎么能错过呢。”
江获屿再也不想参加同学会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忽然沉了下来,眼底太过认真,惊得王颐可呼吸一滞。
“颐可,之前是我太轻浮,没担当,伤害了你的感情。”江获屿的声音很稳,每个字都像斟酌过的,“对不起。”
这道歉来得太直接,反倒让王颐可措手不及。她下意识侧头看了眼旁边的林梦妲,对方同样挑了挑眉,一副“我没听错吧”的表情。
“能原谅我吗?”他问得诚恳,“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王颐可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原谅是不可能原谅的。”顿了顿,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不过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就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咯。”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有些裂缝永远都在,但总要留三分薄面当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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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获屿回到翡丽狮城分店,一踏进酒店房间,电子门锁刚刚闭合,他的手机摄像头随即亮起。镜头缓缓扫过紧闭的房门,“这里是玄关、浴室、衣柜,还有床。”
所有画面都在沉默地证明这里只有他自己。确认视频没有问题后就发给了温时溪:【房间里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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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提示音响起时,温时溪刚将吹风机的电线卷起来。江获屿的视频里连他自己的影子都没出镜,只有缓慢移动的视角。
温时溪盯着屏幕愣了两秒,突然笑出声。没想到她看这条视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原来狮城的房间不一样。
余绫从快递箱里抬起头来,“笑啥?”
“没什么。”她转移话题,“你买了什么?”
“面膜。”
温时溪躺在被窝里,总感觉今天晚上好像还缺了点什么,想来想去,大概是缺了那句惯例的“晚安”吧。江获屿发完视频后就没有再发其他东西了。
朋友圈有个小红点,她习惯性地点进去,就看到了江获屿发了一条朋友圈,一张三分钟之前的微信步数截图,配了一句话:【仅对你可见,晚安。】文字的前面还有一个小蜜蜂的emoji。
她忽然福至心灵,指尖飞快地划开他过往的朋友圈,蜂脾的特写、怕黑的威士忌、浴室的腹肌自拍……每张照片的配文里,都藏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小蜜蜂。
“花里胡哨……”她嘟囔着,故意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就好像这样能掩饰她悄悄翘起又抿住的嘴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