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恒彻底离去后,我的视线重回王府前厅。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宾客散尽后的前厅安静又荒凉,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生气,只余下冷茶残香和杯盘狼藉,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看着林枝枝任劳任怨的擦着桌子,直到身后响起一阵异常沉静的脚步声。
我倏然回眸。
诶?
崔恕怎么来了?
我见他脸色依然苍白,心中难免为他担忧。
真是的,明明身体都还没恢复,到处乱跑什么呀。
可是。
转念一想。
我心中却片刻闪过一丝矛盾的甜蜜。
或许,崔恕只是因为放心不下我的祭礼呢?
当然了,我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早在心中给自己打好了预防针。
我猜,崔恕之所以现在赶来前厅,其实是因为林枝枝才对。
而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我看着崔恕一步步走上前来,额前白纱柔软飘摇,衬得他面容俊美清冷。
可他那双眼睛……
却冷得像是无机质的死物。
林枝枝显然也感觉到了崔恕的目光,脊背瞬间绷紧。
她放下手中茶盘,转过身,低眉敛目,向崔恕道了声好。
“王爷。”
微微颤颤的声音,既是冷的,也是怕的。
我听得分毫不差。
眼下,太阳西斜,气温降低,而林枝枝的衣服外干里湿,只要风一吹就会冷得直打哆嗦。
更何况。
因为布料濡湿贴身,此时的林枝枝身躯刚好被半湿的衣服勾勒得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太狼狈,又可以突出她伶仃可怜的姿态。
崔恕没有说话,只是站在林枝枝面前,目光上下打量她一番,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我不自在的挠了挠脸。
虽然知道有些话本一向爱写湿身剧情……
但。
这样的剧情,到底还是让我觉得很有色诱之嫌疑。
我觉得这是对崔恕和林枝枝的双重侮辱。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再多几次,我真的会厌。
好在,间崔恕半天不说话,林枝枝也坐不住了,就先开口问道:
“王爷,前院这边的事宜由我主持,你就放心休息吧。”
谁知。
林枝枝话音刚落。
崔恕便冷声一笑。
“本王倒是也想,可是今日,这前院从早到晚如此热闹,怕是本王想休息也不行。”
明明白白的问责,林枝枝一听就急了。
我见她猛的抬头,眼中满是倔强。
“难道事已至此,王爷还在怪我吗?”
林枝枝语气急促又委屈,连攥在手中的抹布也被她揉皱。
“王爷,我已经说了,今天的事情不是我所为,我爹也不可能存心打扰王妃灵前的清净,他不是故意的,一定是受人蛊惑了!”
“更何况……若我真的对王爷有异心,为何还要坚持穿着这身湿冷的衣裳,脖子上还顶着伤口,坚持做完这些活计呢!”
听着林枝枝的辩解,我轻轻飘浮在她和崔恕中间,来回荡呀荡。
说真的,我很好奇崔恕的回答。
今日的我已经见过了太多的异常,所以很难再以寻常话本小说的套路来推测崔恕的行为。
谁知。
意料之外的是。
此时此刻,崔恕却仿佛手拿剧本的演员一般,居然十分敬业的演绎起了小说中最最可能出现的桥段。
“看来,林姑娘是觉得本王亏待了你?”
崔恕冷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我心脏骤然紧缩。
怎么会?
我眼前的人,分明就是崔恕啊。
可为什么这句话带给我的违和感如此之强?
就如同有人冒充了崔恕,正在用他的皮囊演戏似的!
与此同时,崔恕话说到一半。
只见他猝然伸出手来,一把钳住林枝枝的手腕,动作力道大得简直出奇!
“啊!”
顿时,林枝枝痛呼出声,脸色瞬间煞白。
她试图挣扎,却如同蚍蜉撼树。
“王爷,你放开我!我没做的事情就是没做!你到底要让我怎样证明才肯信我!”
“王妃娘娘对我不薄,难道你以为我想在她的祭礼上闹出意外?今日之事,我分明比谁都痛心!”
“我对王府、对王爷你、对王妃娘娘一直忠心耿耿,难道就因为我弟弟杀了人,所以我也要被打上’坏人’的烙印吗!”
说到这。
林枝枝的声音已经愈发的虚弱了。
我听出她话里隐隐的哭腔,甚至好几次因为崔恕的拉扯,说话断断续续。
然而。
就在这时。
在他们两人拉扯中,只听到“啪嗒”一声轻响。
一个小小的物件从林枝枝袖口里滑落出来,一不小心掉落在光滑冷硬的地砖上。
那是一方丝帕。
我低头一看。
素白底色,边角走线乍一看是银色,可随着日光照射,却又泛起五彩华光。
糟糕!
这是白天林枝枝因猪油皂被女眷们刁难时,崔恒硬塞给她的那块手帕!
我背后一凉,连忙望向崔恕。
只见他动作一顿,随后松开钳制着林枝枝的手,微微躬身,修长手指将丝帕轻轻拈起。
死寂。
前厅空气瞬间凝固,崔恕一句话也没说。
可他重重起伏一下的胸膛,却清楚的暴露了他的心情。
“哈。”
一声短促至极的哼笑从喉间溢出,我看着崔恕手指一松,那块丝帕就再度滑落在地。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面无人色的林枝枝,眼神已经不是冰冷,而是一种类似遭受背叛后的平静愤怒。
“忠心耿耿?”
“好个忠心耿耿啊,林枝枝。”
“只怕你的忠心耿耿,既不是对本王,也不是对栀栀。”
“而是对太子殿下吧?”
毫无起伏的几句话,既不是怒吼,也不是嘶喊。
却不知为何,林枝枝听后,竟被吓得打了个寒战。
“不、这个不是的,王爷你听我解释……”
“解释?解释你如何得到只有太子才有的珍贵帕子?本王竟不知,你倒是如此会演戏!难道说今日灵堂闹事之事,正是你和你父亲奉了太子之命,故意来搅扰栀栀的安宁不成!”
崔恕话音至此。
可最先撕心裂肺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而是我面前泪眼婆娑的林枝枝。
“我没有!我没有攀附太子!更没有谋害王爷和王妃娘娘的心!如果王爷认定我有罪,那么要杀要剐我绝无二话!但你不能污蔑我对你的一片心意!唯独这个,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