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怡的鞋底碾过碎石子,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弦上。
赵长老的小屋在月光下投出歪斜的影子,门楣上挂着的铜铃被风刮得轻响,她扶着萧鸣的手臂突然收紧——他的体温烫得惊人,血已经浸透了她的衣袖,在夜色里洇成深色的花。
“先处理伤口。”赵长老踢开脚边的断枝,火折子“噌”地窜起,映出屋内土坯墙上挂着的兽皮和褪色的星图。
李侍卫踉跄着靠在门框上,右肩的箭簇还在渗血,他咬着牙扯下腰带要自己捆扎,却被苏瑾怡按住手腕:“别动。”她的声音发颤,指尖触到他皮肤时全是冷汗。
萧鸣靠在土炕上,左手撑着墙面,左肩的伤口翻卷着,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叮”地砸出小坑。
他抬头时睫毛颤了颤,想说什么,却被苏瑾怡按回炕上:“先止血。”她从赵长老手里接过金疮药,药粉撒在伤口上的瞬间,萧鸣喉间溢出极轻的闷哼。
苏瑾怡的指甲掐进掌心——这是她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破绽,原来再锋利的剑,也会有卷刃的时候。
“玉牌。”萧鸣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目光扫过她衣襟下鼓起的形状,“给赵老看看。”
苏瑾怡这才想起怀里发烫的玉牌。
她解下系着玉牌的红绳时,指尖被烫得一缩——从密室出来后,这玉牌就像揣了块活炭,此刻在火光里泛着暖玉特有的光晕,表面的云纹隐隐流动,竟似活了一般。
赵长老接过玉牌的手在抖。
他凑近火折子,皱纹里的阴影都在晃:“凤仪殿的镇殿玉...当年先皇后难产,先帝命人取凤凰骨血铸了这玉牌,说能镇住阴煞。”他指尖抚过玉牌背面的极小刻痕,“看这缺口,是二十三年前被人用玄铁剑劈的——那年凤仪殿走水,先皇后...先皇后的棺椁被烧了半具。”
苏瑾怡的呼吸顿住。
她母亲的旧箱子底也有半块焦黑的丝帕,上面绣着“凤仪”二字,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身世线索。
此刻玉牌在赵长老掌心发烫,像在应和她擂鼓般的心跳:“您说的凤凰谷...”
“要解凤仪血脉的秘密,必须去凤凰谷。”赵长老将玉牌还给她,火光照得他眼眶发红,“那是前朝凤仪族的祖地,藏着凤凰骨、镇族碑,还有...你母亲的遗书。”
苏瑾怡的指尖扣住玉牌,凉意顺着掌心往心口钻。
她想起密室石壁上的星图,母亲按北极星时的温度,原来所有线索都指向这里。
可不等她开口,萧鸣已经撑着炕沿坐起:“我和李侍卫先去探路。”他的声音像浸了冰,“你留在赵老这里,等我们确认安全。”
“不行。”苏瑾怡脱口而出。
她看见萧鸣眉峰一挑,又补了句,“我...我需要玉牌指引方向,你们不认得路。”其实她更怕的是,他肩上的伤还在渗血,李侍卫的箭伤也没处理干净,两个重伤的人怎么探路?
“苏姑娘。”李侍卫突然开口。
他不知何时已经用布裹住右肩,虽然脸色白得像纸,眼睛却亮得惊人,“二皇子的伤撑得住,我也撑得住。您的命比我们金贵。”
苏瑾怡喉咙发紧。
她望着李侍卫腰间那柄染血的刀——刀鞘上还留着和死士拼杀时的缺口,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义庄,也是这把刀挡在她和刺客之间。
他们总说她的命金贵,可他们的命难道就该拿来垫脚石?
夜更深了。
苏瑾怡推开小屋的木门,山风卷着松针的气味灌进来。
她沿着屋后的青石板走了两步,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着她的后颈。
母亲的丝帕、发烫的玉牌、赵长老说的遗书...这些碎片在她脑子里撞来撞去,撞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沙沙——”
她猛地顿住。
那声音太轻,像鞋底碾过干枯的蕨草,却让她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苏瑾怡贴着树干蹲下,月光从叶缝漏下来,在她脸上割出细碎的银斑。
她看见三个黑影从东边的灌木丛里钻出来,最前面那个戴着半块裂面具,青灰色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是黑鹰使!
“小屋只有前后门。”黑鹰使的声音像刮铁片,“留两个守后门,其余跟我进去。圣主要活的,别伤了凤仪血脉。”
苏瑾怡的指甲掐进树干里。
她数了数,一共七个刺客,腰间都别着黑羽箭。
她想喊,又怕惊动敌人,只能猫着腰往小屋跑,鞋底碾碎了半片松塔——“咔”的脆响惊得她心都要跳出来,却见黑鹰使猛地转头,短刀已经攥在手里。
“苏瑾怡!”
她撞开木门时,萧鸣和赵长老已经抄起了武器。
萧鸣的剑还插在地上,却在她喊“黑鹰使来了”的瞬间拔了起来,剑刃映着烛火,冷得刺眼。
李侍卫从炕下摸出张弩,弩箭上弦的声音“咔嗒”作响。
“后窗用石磨堵上。”萧鸣的声音稳得像山,“赵老守灶房,那里有火油。苏姑娘,你用鉴骨术探他们的位置。”
苏瑾怡深吸一口气。
她闭着眼,让夜风裹着血腥气钻进鼻腔——鉴骨术不仅能辨骨,更能感知活物的气血流动。
左边第三个刺客心跳得快,应该是新手;黑鹰使的心跳却慢得反常,像濒死的兽。
“前门五个,后门两个。”她睁眼时,眼底泛着淡青色的光,“黑鹰使在前门中间。”
萧鸣扯下炕边的麻绳,迅速在门槛下打了个活结。
李侍卫把弩箭分给赵长老,自己端着最后一张弩守在门后。
苏瑾怡摸出袖中母亲留下的骨针——这是她唯一的武器,针尾系着的红绳还带着体温。
“砰!”
前门被踹开的瞬间,麻绳活结“刷”地收紧,最前面的刺客被绊得扑进门槛。
李侍卫的弩箭紧跟着射出,擦着第二个刺客的耳朵钉在墙上。
赵长老掀翻灶台上的火油罐,橙红色的火舌“轰”地窜起来,映得黑鹰使的面具裂得更开。
苏瑾怡盯着黑鹰使的影子。
他短刀挥出的弧度里带着股狠劲,可当他看见萧鸣的剑时,瞳孔突然缩成针尖——那是永宁国二皇子的随身佩剑,剑鞘上的龙纹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撤!”黑鹰使吼了一声,短刀磕飞两支弩箭,转身就往灌木丛里钻。
剩下的刺客跟着他跑,有两个被火油溅到,在地上滚成火球,惨叫声响彻山谷。
小屋重归寂静时,烛火还在摇晃。
苏瑾怡靠在墙上,后背全是冷汗。
萧鸣的剑垂在身侧,剑尖滴着血——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李侍卫捂着右肩,弩箭掉在脚边,却还在笑:“这些刺客,没圣主撑腰就是纸老虎。”
“他们还会再来。”赵长老擦了擦脸上的烟灰,“黑莲教的耳目遍布山谷,拖得越久越危险。”
苏瑾怡摸了摸怀里的玉牌。
此刻它不再发烫,反而凉得像块冰,仿佛在提醒她:秘密越近,危险越重。
她抬头看向萧鸣,他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在白衣上洇成暗红的花,却依然挺直了脊梁:“天亮启程。”
“不,现在就走。”苏瑾怡说。
她想起黑鹰使临走前那句“凤仪血脉逃不掉”,想起母亲丝帕上的焦痕,“夜路难走,但他们没想到我们会连夜出发。”
萧鸣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突然笑了。
那笑极淡,却让他苍白的脸有了丝活气:“听你的。”
赵长老从箱底摸出块旧玉佩,包浆浑厚,刻着只振翅的凤凰:“这是前朝凤仪族的护身符,能挡阴煞。”他把玉佩塞进苏瑾怡手里,“到了凤凰谷,找第三棵红枫,树下有密道。记住,别信...别信所有说要帮你的人。”
苏瑾怡攥紧玉佩。
月光透过窗纸洒在三人身上,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模糊的画。
萧鸣背起包裹,李侍卫检查着弩箭,她最后看了眼土坯墙上的星图——北极星的位置被烛火映得发亮,像母亲当年按下去的那根手指。
山风卷着松涛声涌进来,吹灭了烛火。
黑暗里,苏瑾怡听见自己的心跳,和玉牌、玉佩相碰的轻响。
她摸了摸腰间的骨针,跟着萧鸣迈出门槛。
夜色正浓,前路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