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迩和柯施全程目睹了这场争吵,小姑娘的眼眶通红,手里紧紧攥着柯施的衣角。
他们原本并不知道家里来了客人,更没想到会是许迩的爸爸妈妈。
还是后来楼下的声音陡然增大,许迩一下就从熟悉的音色中辨认出母亲的声音。
虽然在爷爷奶奶家的日子很快乐,但许迩已经很久没见过妈妈了。
尽管林雅琴曾经对她那么严厉,但那个一直陪伴着她的声音,也就是系统,始终在告诉她:“妈妈只是生病了,而不是不爱她。”
这让许迩从来没有对妈妈有恐惧和害怕的心理。
她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母亲身边,虽然不说,但当然会很想念。
“哥哥,”许迩将二胡放在一旁,小脸上浮现出期待的神色,“我好像听到我妈妈的声音了。”
柯施一直以为许迩和自己情况相似。
都是爸爸妈妈很忙没空管,所以送来了爷爷奶奶家。
“哥哥,我妈妈长得超级漂亮哦,我带你去看看。”许迩迫不及待地跳起来,拉着柯施就要往楼下跑。
然而,两个小家伙刚走到楼梯口,就被楼下激烈的争吵声钉在了原地。
许迩听到母亲那句“再生一个”时,整个人像被雷击中般僵住了。
柯施担忧地看着她瞬间煞白的小脸,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许迩强忍着泪水,直到确认楼下没有动静了,才拽着柯施悄悄退回卧室。
房门一关,她再也压抑不住,扑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很快就打湿了一大片床单。
柯施从没见过许迩哭得这么伤心。
他手忙脚乱地抽着纸巾,笨拙地为她擦拭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那源源不断的泪水。
许迩哭得直打嗝,断断续续地问:“哥哥...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是不是...讨人厌的小孩?”
记忆中,每当她练琴出错,母亲就会冷着脸说:“不好好练琴的孩子没人喜欢,会被扔掉。”
她不想被妈妈扔掉。
“不是的。”柯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但还是仔细将她脸上的眼泪擦掉,认真的说,“没有人会不喜欢阿弥。”
她的爷爷奶奶、他的爷爷奶奶,以及幼儿园的老师和同学,大家都很喜欢她。
怎么会是讨人厌的小孩呢?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讨人厌的是那些不负责任的大人才对。
一年不露面的他的父母,和不负责任的她的父母。
“那...那我要是继续学小提琴...”许迩抽噎着问,“妈妈是不是就会要我了?”说到这里,她的情绪再次崩溃,“可是我真的不想学小提琴了!呜呜呜...”
“只要阿弥开心,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柯施学着奶奶安慰自己的样子,轻轻拍着许迩的后背,“爷爷奶奶会一直陪着你,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许迩的哭声也慢慢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
哭累了的她终于沉沉睡去,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柯施轻手轻脚地用湿毛巾为她擦干净小脸,又小心翼翼地帮她脱掉鞋子,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他才悄悄退出房间。
卧室门外,许老爷子和周老夫人早已等候多时。
许迩的哭声穿透了未关严的房门传到楼下,让两位老人心如刀绞。
老两口到门口的时候,柯施已经快将许迩安抚好。
他们本想立即进去安慰孙女,却又怕突然出现会再次刺激到她,只能在门外焦急地徘徊。
“许爷爷,周奶奶。”怕吵醒卧室里的许迩,柯施小声开口,“阿弥听到你们刚刚说得话了,她很伤心。”
老两口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自责。
他们本想把这场不愉快的谈话隔绝在许迩的世界之外,却还是让孩子受到了伤害。
这对她幼小的心灵肯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阿弥很懂事的,”柯施虽然年纪小,却有着超乎寻常的洞察力,“你们好好跟她说,她会明白的。”
周老夫人蹲下身,轻轻抱住这个早慧的孩子:“我们知道了,今天谢谢小施了。”
许老爷子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后,亲自将柯施送回了家。
当老爷子再次回到许迩的卧室时,她已经醒了,正蜷缩在奶奶怀里。
“哎呦,哭的好惨哦,我们大宝儿。”老爷子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逗她,坐到许迩面前。
“爷爷骗小孩,”许迩红着眼睛,撅着嘴反驳,“我明明没有哭!”
“是是是,爷爷老眼昏花看错了,”老爷子顺着她的话说,大手轻轻抚过孙女的发顶,“我大孙女是在扮演小白兔呢。”
许迩可是读过许多绘本的“文化人”,知道兔子的眼睛本来就是红的。
她气鼓鼓地把脸埋进奶奶怀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给爷爷看。
“对不起啊,囡囡。”周老夫人温柔地拍着许迩的背,声音像春风般和煦,“刚才吓到你了吧?”
许迩在奶奶怀里摇摇头,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没被吓到,奶奶。”
“你妈妈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多想,”老夫人斟酌着词句,“那是因为她生病了,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知道的,奶奶。”许迩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妈妈只是生病了。”她的声音越来越重,像是给自己信心一样,“妈妈其实还是很爱我的,对不对?”
“当然啊!”老爷子立即接话,声音洪亮,“我们大宝儿这么可爱,谁会不喜欢?”
“爷爷,”许迩的头又扭了过来,“那我可以继续学二胡吗?我喜欢二胡,我不想学小提琴。”
“当然可以!”老爷子一口应下,“大宝儿想学什么都可以!”
“我还想要柯施哥哥一直和我一起学可以吗?”许迩还不忘想着自己的好朋友。
“这个你就要自己问问小施愿不愿意了。”看着许迩心情转好,老两口终于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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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这场家庭冷战丝毫不见缓和的迹象。
临近过年只有许明哲一人回来,他声音有些发涩:“爸,妈,我和雅琴今年去她娘家过年,等年后我们再来这边......”
“随便你们吧,”老爷子摆摆手,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他正在修剪一盆腊梅,枯枝在剪刀下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你妈去接阿弥了,要见见再走吗?”
“当然!”许明哲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周末的少年宫热闹非凡。
柯施在钢琴教室练习,而隔壁书法教室里,许迩正聚精会神地临摹字帖。
自从偶然跟着柯施来上课,她就迷上了书法,老太太干脆给她报了书法课。
所以现在每周末许迩就跟着柯施一起去少年宫。
“奶奶,老师今天夸我的字进步很大!”屋内的父子俩还没见人影,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声音,\"作品就在书包里,回家给您和爷爷看!\"
“好呀,”周老夫人笑着应道,“让奶奶看看我们囡囡写的字有多漂亮。”
推开院门,许迩的笑声戛然而止。
客厅里,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坐在沙发上。
许明哲看到女儿,脸上立刻堆满笑容:“阿弥写的字能给爸爸看看吗?”
许迩点点头,脚步却往后缩了缩。
许明哲看到女儿的动作,心下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强撑着笑容:“阿弥这么长时间没见爸爸,不想爸爸吗?”
这个问题让许迩犯了难。
她咬着嘴唇,目光游移。
在有限的记忆里,“爸爸”这个角色总是模糊的。
不常出现的身影,电话里遥远的声音,还有偶尔回家时没有几句话的沟通。
相比之下,她更想念妈妈,虽然那个记忆同样复杂。
“爸爸好啊,”最终,许迩选择了礼貌的回答,“您今天怎么来了?”
有些太生疏了,许明哲心想。
“爸爸想阿弥了啊。”许明哲蹲下身,张开双臂。许迩磨蹭着走过去,被他一把抱起。
这个怀抱太过陌生,许迩感觉自己浑身都有些僵硬。
“爸爸,妈妈没一起来吗?”小姑娘仰起脸,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许明哲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妈妈...有事要忙。”他避开女儿清澈的目光,“等过完年就来看阿弥。”
接下来的对话更像是尬聊。
许明哲问一句,许迩答一句,干巴巴的对话在客厅里回荡。
最后还是老爷子看不下去自家孙女这么拘束,出声解围:“阿弥累不累啊,要不要先去休息?”
”好!“许迩如蒙大赦,从父亲怀里溜下来,”爷爷奶奶,我先去睡会儿,吃饭记得叫我!“话音未落,小小的身影已经蹿上了楼梯。
孩子离开了,客厅的气氛又凝固了下来。
“她妈妈是没空还是不想来,我们心里都清楚。”老太太叹气,不知道自己儿子儿媳怎么变成了这样,“如果你们真的不打算管阿弥,我们老两口养得起。但是二胎的事,想都别想。”
“妈!我们怎么可能不管呢!”许明哲真的不是这个意思,“上次我也没想到雅琴会说出那样的话,我们不会有二胎的,”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回去就做了结扎手术。”
老两口震惊地对视一眼。
“这事和雅琴商量过吗?”老爷子沉声问。
许明哲摇摇头:“和雅琴根本没法商量,我现在还在陪她治病,我怕她真的有这种心思。”
话题戛然而止。
就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只要林雅琴的病不好,这个问题就很难彻底解决。
临走时,许明哲在门口驻足良久。
“爸、妈,麻烦你们还要为我们小家操心。”
幼儿园已经放了寒假,许迩的日常生活变得简单而惬意。
每天就是睡觉吃饭拉二胡找柯施。
大概是美好的时光总是有些短暂,柯施一家人今年准备去海岛过年,所以这两天就要离开。
“唉——”
在听到许迩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气后,柯施放下了手中的唢呐。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练习室里,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你心情不好吗?”他轻声问道。
许迩托着腮帮子,连二胡都被冷落在一边:“哥哥,你去过年就见不到我了。”她的小脸皱成一团。
“我过完年就回来了。”柯施自己去哪里过年都一样,没什么不同,但他现在是小孩子,只能听大人的决定。
“可那也要好久好久...”许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在她心里,现在柯施已经是她最最最最最好的朋友。
比花小小还要好。
但是不能让花小小听到,她会吃醋,很难哄的。
“那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柯施觉得这个办法不错,或者他也可以留下来。
“那不行。”许迩倒是很清醒,而且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去了记得给我带那边的特产回来哦。”
“......”柯施怀疑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等离开那天,飞机起飞时,柯施还在想着许迩,不过许迩这时候已经将柯施抛在脑后了。
因为她也要出去过年啦!
“大宝儿,今年过年我们回爷爷老家好不好?”饭桌上,老爷子突然宣布了这个消息。
“爷爷老家在哪里啊。”许迩好奇地睁大眼睛,碗里的米饭都忘了扒拉。
“爷爷的老家现在到处都是雪哦,”老太太笑着补充,“到时候阿弥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还能坐雪橇!”
“好耶!”许迩兴奋地挥舞着小勺子。
许迩从小长大的地方很少会下雪,这下她非常期待了。
这个决定是昨晚才定下的。
老爷子接到老家大哥的电话,说身体不太好,希望今年能团聚一下。
老两口连夜收拾行李,又给许迩添置了厚厚的羽绒服、毛绒靴子和毛茸茸的耳罩。
那边天气比水乡冷很多,老太太又给许迩添置了一些冬天的衣服。
北方的严寒远超想象。
刚下飞机,刺骨的寒风就给了许迩一个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