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山脉以东,枯禅原。
极目望去,荒原如一块被冻裂的青铜,干冷的风卷着细碎的冰晶,在天地间嘶鸣。
这里没有草木,没有活物,只有亘古不化的冻土,像一具被抽干了血液的尸骸,沉默地横亘在苍穹之下。
冻土泛着青灰色冷光,像块被岁月舔舐过的青铜古镜,倒映着破碎的天穹。
冰晶在零下八十度的空气中凝结成棱柱状,折射出亿万道细碎虹光,宛如神佛散落的琉璃舍利。
极光在北方天际游弋,绿紫色光带中偶然闪过星骸爆燃的猩红——那是噬灵沙暴吞噬灵脉的残影。
东门截云的「玄冥舟」撕裂冻雾时,发出龙吟般的金属震颤。
这艘通体漆黑的飞舟表面浮动着血色纹路,像血管在寒铁上搏动——那是用三千修士精血浇筑的「鬼泣阵」。
船头悬挂的青铜饕餮首级突然睁开双目,瞳孔中映出荒原尽头翻滚的雷云。
甲板上,幸存的修士们或坐或立,或蜷缩在船尾,有人低声交谈,有人闭目调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疲惫交织在每个人的眉宇间。
“这次能活着出来,多亏了……”一名金丹修士刚开口,眼角余光瞥见船首那道身影,话音戛然而止。
有紫袍阵修喉结滚动三次才敢偷瞥陆归尘的背影,他手中龟甲浮现的卦象突然崩裂,裂纹组成「见龙卸甲」的凶兆;丹修少女攥着半枚「九转还魂丹」的指尖发白,药香竟在恐惧中逆转为腐尸味;最角落的体修浑身罡气忽明忽暗,肌肉记忆让他摆出「玄武卸力式」,尽管此刻根本没有敌人。
修士们偶尔偷瞥向他,眼神里藏着敬畏,又迅速低头,像是怕被那双眼眸看穿神魂。有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仿佛在确认自己的法宝是否还配得上与这位同行。
白霜站在船舷边,冰绡纱裙泛起月晕般的涟漪,三千白发用「九幽冥蚕丝」束成坠星髻,发梢凝结的冰珠随着呼吸频率涨缩,每次碎裂都会在虚空留下六棱霜花轨迹。
她指尖轻叩剑鞘,挽月剑偶尔发出一声清鸣,如寒潭滴水。她忽然蹙眉,指节微微发白。
“轰——”
毫无征兆,天穹裂开了。
原本灰白的天空骤然翻涌,漆黑的雷云如怒海狂涛,瞬间吞噬千里。紫黑色的雷霆在云层中翻滚,像无数条暴怒的蛟龙撕扯天幕,雷光映照下,整片枯禅原如同坠入幽冥。
“天劫?!”有人失声喊道。
白霜抬头,眸中映出那片雷海,嘴角溢出一丝极淡的血痕。
“六千年的劫……压不住了。”她低语。
白霜剑鞘上的冰晶突然炸裂。
“七成。”她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声音像淬过冰的刀刃。
这是她六百年来第一次估算胜算,压制了六千年从筑基到渡劫期的「九重玄雷」正在她灵台轰鸣,而更可怕的是识海里苏醒的某个存在——那东西正舔舐着她镇压千年的记忆裂痕。
“轰!”
雷云化作巨兽撕开天幕,紫黑色电浆浇灌而下。某个金丹修士的法衣瞬间碳化,露出后背狰狞的旧疤——那是三十年前他盗取宗门秘典时留下的天罚印记。此刻这疤痕竟在雷光中蠕动,如同活物般发出尖啸。
修士们脸色剧变,有人踉跄后退,有人直接瘫坐在地。天劫之下,众生如蝼蚁,更何况这是渡劫期的雷劫!一旦落下,方圆千里,灰飞烟灭!
“退。”陆归尘的声音像玉磬敲在冰面上,随即抬手结印,一道幽蓝光幕展开,将所有人笼罩。
东门截云二话不说,袖袍一挥,飞舟瞬间化作一道黑光没入他掌心,瞬间坍缩成掌心大小的玄铁罗盘。失去载体的众人尚未坠落,天地已化作雷浆翻涌的熔炉。
下一瞬,空间扭曲——
再睁眼时,众人已站在万米之外的山脊上。
而雷海中心,唯有白霜留在原地,她的冰绡裙摆被雷火点燃,露出脚踝处密密麻麻的封印咒文——每一笔都是她自己刻下的。
苍穹裂开三千道锯齿状伤口,紫黑色雷浆从天道裂纹中倾泻而下。
这不是渡劫,而是天罚——筑基至渡劫期本该分九次降下的雷劫,此刻化作倒悬的雷电汪洋。
雷光中游动着《山海经》未载的诡物:三首雷蛟吞吐着因果业火,鹏鸟状的电芒羽翼遮天蔽日,更有无数人面雷灵尖啸着撕扯空间壁垒。
陆归尘抬手结「大挪移印」时,白霜的嘴角溢出一缕冰蓝色血痕。
雷光映得她眉心血痣如将熄的炭火,六千年冷冽道心在此刻出现第一道裂缝——不是畏惧天威,而是看到雷海中浮现的熟悉面孔:那个七岁握剑时,被她亲手斩灭的,会笑着递糖人的自己。
雷海中浮现的不是劫雷,而是人影。
那个穿鹅黄襦裙的小姑娘赤足踩在电芒上,掌心托着串糖葫芦。白霜瞳孔骤缩——这是她七岁生辰那天的装扮。
“姐姐。”幻象歪头轻笑,糖葫芦突然爆开血雾,“你的剑,还斩得动自己的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