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微微低头,神色平和。他不是不求上进,他是不希望靠惠施升官,缓缓说道:“在漆园公署做个木工,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挺好。每日与木材为伴,专注于手中的活计,内心宁静而满足。还望老大人不必再为我的仕途费心。”
田泰的脸色愈发阴沉,眉头皱得更紧,眼中透露出明显的生气:“你如此年轻,正是努力求进的时候,怎能如此安于现状,不求进取?未来的路还长,你应该有更高的追求!”
田珞母亲见状,赶忙岔开话题,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你们的房屋已经修缮好了,日后等六业娶媳妇,正好可以用得上。”她的话语就像一阵柔和的风,轻轻吹散了空气中的一丝火药味。
热气腾腾的饭菜被一一端上了几案。饭菜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给这略显严肃的氛围增添了几分温馨。
田泰看着满几案的菜肴,再次唠叨起来:“田需过年都不回来,家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生气。幸好有六业在,时不时地闹腾一下,才让我和你岳母的日子不至于太过冷清。你们这一来,家里瞬间就有了年味。”
庄周静静地听着,心中泛起阵阵涟漪。他理解老人的孤独与期盼,也明白他们对自己和儿女的深深关爱。
一家人齐聚,饭菜可口,情意浓浓。
庄周草草吃过晚饭,他望着熟睡的九连,心中满是慈爱。他轻声对岳父母说,想趁着孩子睡得安稳,他和田珞去看望一下曹商父母。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坚定,仿佛这是一件必须完成的使命。
弯弯的月牙儿悬在西天边。”大二小三,月出一竿。”清冷的月牙光辉洒在皑皑白雪上,那雪光竟也泛起荧光,一闪一闪的,宛如无数细碎的星辰落在雪地上。这如梦似幻的景象,仿佛是大自然特意为这个夜晚谱写的神秘乐章。
庄周和田珞并肩而立,目光先投向自家院落。眼前的一切让他们有些恍惚,院落修缮一新,像是被岁月温柔地抚摸过。老椿树与杏树,依旧如忠诚的卫士般站在院中,微风轻轻拂过,树枝发出“吱吱”的响动,好似在轻声诉说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像是在给归来的二人热情问好。
庄周手里提着精心准备的礼品,微微凑近田珞,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眷恋:“小时候咱俩在椿树下的草苫子上……”
田珞脸颊微微泛红,高高举起巴掌,佯装嗔怒,可那巴掌落下时,却只是轻轻落在庄周脊背上,带着无尽的温柔与亲昵。
曹商家堂房里亮着暖黄的灯光,在这寒夜中显得格外温暖诱人。
庄周大声呼喊,片刻后,仆人打开了门。曹醛夫妇闻声也从屋内走了出来,瞧见是庄周夫妻二人,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那笑容如同绽放的花朵,满是真诚与喜悦。他们忙不迭地将二人迎接到屋内。
屋内,炭火正旺,熊熊燃烧的火焰将整个屋子烘得暖意融融。几案上的茶冒着袅袅热气,茶香四溢,萦绕在鼻尖,让人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曹醛媳妇丁夫人笑意盈盈,声音轻柔:“听说你们来了,俺俩正说着去看你们,你俩就过来了。”
田珞微笑着回应,关切询问二老身体可好。
曹醛微微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那小子买了新房,过年连老家也不回了。”
庄周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说道:“年前十月,俺曹哥商去漆园买了些器具,我与曹商前些日子见过面。”
曹醛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点头称赞:“我见了那家具,漆园做的器具名不虚传,的确非同一般。” 不知怎的,话题转到了黄阳老师。曹醛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黄阳老师已逝……”
听到这话,庄周心里猛然一揪,一波悲痛的潮水汹涌袭来。原来求官时,河监已经给他说了黄阳老师下世的事情。盟父再次提起,黄老师教他们时的情景,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清晰得如同昨日。他的眼眶渐渐湿润,心中满是对老师的怀念与不舍,不知不觉间,泪水已夺眶而出。他忙背过身子,偷偷擦拭着泪水,不想让旁人瞧见自己的脆弱。
曹商父母关切地询问庄周奶奶、母亲身体情况。
庄周努力平复情绪,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俩身体好,也希望盟父盟母多保重身体。”
月牙缓缓落下,那清冷的光辉渐渐隐没于天际,仿佛被黑暗的巨兽悄然吞噬。田泰媳妇的声音打破了这黎明前的静谧,她唤田珞回去,告知九连醒了,哭闹着谁都不让抱。
庄周听闻此消息,微微愣神。随后,他忙用双手郑重地托着一个钱袋,递向盟父母。这钱袋虽不奢华,却承载着他满满的感激。他的目光诚挚而热烈,说道:“原来盟父母对庄家的照顾,那深厚的情谊,绝非金钱所能还清……”
曹醛微微弯下身子,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光芒,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那时帮你们一点,完全是应该的。如今,俺家酒肆一家接着一家开,买卖也是越做越兴隆,还置办了许多田产。这点钱,你就放着自己花吧。像咱这关系,谁还用不到谁呀!”
庄周执意要还,曹醛执意不要。
“你再还,俺老两口就生气了。”
庄周听着这番话,心里就似那沐浴在春阳之下的漆树叶,每一片脉络都被温馨填满。那股暖流,自心间缓缓流淌,蔓延至全身。他本就计划着在岳父家多住上几日,好好歇歇脚,让自己在年假中,寻得一丝安宁。他还打算前往宋国国都商丘一趟。 在他心中,商丘有着诸多牵挂。一是去看看裘老师,那位曾在他求知路上给予无尽指引的恩师,他渴望再次聆听老师的教诲,感受那份如父般的关爱。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他要问问托付老师查找百夫长、什长的事情是否有了眉目。只要能查出那两个灭绝人性的兵痞确切住址,他便要去报仇雪恨。
如今的庄周,报仇要比几年前容易太多了。只需他一声令下,那些精通剑术的漆园戍卒便会追随左右。带上十个二十个,瞅准时机突然出手,杀了那两个兵痞,在他看来,并非难办之事。复仇的火焰,在他心底从未熄灭,只是被理智暂时压制。
庄周来到田集才一天多。突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蹄扬起的尘土在空气中弥漫。漆园戍卒翻身下马,神色匆匆地找到庄周,让他火速回家。
庄周心中一惊,忙细问缘由,戍卒却只说是斜眼啬夫让唤。他追问得急了,戍卒又含糊地说庄老夫人身患贵恙,其他的便一概不知。
刹那间,庄周头皮一阵发紧,仿佛有无数根钢针猛地扎入,一股彻骨的冷气,从脊梁骨一路蔓延,直直传到脖子。
在户牖邑城读书时,两次家中来人找他,都是塌天的大事。那些痛苦的回忆如汹涌的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简直不敢往下想了。恐惧、担忧如同阴霾,迅速笼罩了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