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衍初哥召唤来的是青洲哥?怎么确定……一定能召唤来他想要替代的魂魄?!”乌托帕问。
耶律屋质沉默着,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
但瞧白衍初镇定的施咒布阵的从容,他应该很有把握,魂魄交换,必然会出现的是萧钰熟悉的灵魂。
他目光下移,便见阵法中心,白衍初的手掌之中,一缕幽暗的气息若隐若现,像是某种王者苏醒的标志。
白衍初的身体开始僵硬,血色纹路在皮肤之下翻涌如蛛网。他双眼泛白,嘴唇微张,像是在对抗什么意志的入侵。
花舞的琴声陡然拔高,苍茫之音仿若天地问魂。那一刻,一道暗黑灵影从阵心升腾而起,拂过白衍初心口血迹,化作一道虹光,灌入其眉心。
阵心寂静了一息。
随即,地底深处传来一声如同万鬼哀嚎的震鸣。
那不是谷青洲的声音,也不是白衍初的灵魄能发出的咆哮,而是——
千年囚禁于阴阳枷锁之下的古老意志,如今借着生死交汇的刹那,从枷锁的缝隙中渗出的上古神魂。
耶律屋质大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鬼王……”
“停。停下来——”
下一刻,赶忙命令术士暂停突破迷雾阵。
“不能停!”乌托帕的惊恐程度不亚于身旁的耶律屋质,“阿姊还在里面啊!”
耶律屋质目光复杂:“那东西,要是真被放出来了;大辽就完了……”
四野寂静,风停云绝。
下一瞬,灵水镇下的地脉剧烈颤动,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撕裂了迷雾中心,万千怨魂如潮水般奔涌而出,阴风怒啸,仿佛整个天地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缓缓碾碎。
他的存在没有实体,像是一团凝重至极的影,瞬息之间便将白衍初的身影吞没。他站在自己身体的深处,睁眼时,四周尽是魂链断裂、阴气奔腾的痕迹。
那具身体微微颤动,如一口即将开封的古棺。随着第一缕魂气倒灌入体,他的指尖颤了一下,随即,缓慢地抬头。
睁眼。
黑而深的眸子如死水,无光。
他看了这个世界一眼。
没有欣喜,没有语言,只有一个念头在意识中升腾——
“杀。”
不为理由,不因仇恨。
灵水镇上空骤然阴云翻滚,黑雾如潮,万物色变,连花舞的《招魂曲》也被压制得不成调。
他只是太久没杀生了,馋涎一切存活的生灵。
下一秒,附着着鬼王的白衍初动了。
他几乎是以本能出手,周身鬼气如怒潮炸开,身形瞬息移动,直奔最近的活人——
萧钰。
“阿姊,小心——”
“萧钰——”
“少楼主——”
前脚刚踏灵水镇的陆叁,才刚刚安置好伤员,见到这一幕,不管不顾反身就要往里冲。
可才到门口,就被白衍初早就布置好的符咒,给震了回去。
阵法中心的萧钰,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危险。鬼王的杀意逼近,以掌成影,而是以魂控域。
可那魂刃未至,忽然一股细密至极的阵力自萧钰背心涌出,如细网缠身,将他整个身体弹开,后退了数步。魂刃临身的一刻,碎成寸断。
“嘶——”
依附的身体心口,忽然浮出一枚如星辰般灼亮的暗金蛊图纹。
“共生蛊?!”
鬼王眼神骤然一变,这巫族的小鬼,算计他!
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死小鬼,你居然将最软的命脉,绑在外人身上?!””
他终于爆出一声低吼。
蛊纹激活,反噬而来,鬼王整条右臂如被火灼,隐隐生裂。他只觉自己如今动她一下,便会重伤这具身体自身。
怒火灼烧他意识,令他狂暴欲裂。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鬼王怒极,眼中凶光大盛,被共生蛊反噬,意识陷入紊乱。
忽而身形剧震。某道沉寂许久的灵识,在这刹那清明。
并非白衍初惯惯常的笑意。而是战死之将、从黄泉归来的孤魂——谷青洲。
睿智,冷静,疲惫又温柔。
黑雾翻涌的体内,神识归位,他抬手按住了心口奔涌的鬼气,如驯野马般,硬生生将鬼王那近乎失控的力量压制回魂台深处。
不是借用,不是协商,是硬控。
“吵什么吵。”
他声音低哑,透着不耐。直接将闹腾万分的鬼王收于皮囊之下。仿佛方才几乎要冲破迷雾阵法的杀意,根本不曾存在一般。
下一瞬,他抬起双眸,看向前方不远处,黑雾中即将被沉没,一动不动的萧钰身影。
唇角动了动,蹙了蹙眉心。开口:
“晓晓,怎么又被擒了?!我不是让你找到机会,就跑的么?笨蛋,为什么不跑?”
耶律屋质听得心头震动。
他不认识这个声音,却无比清楚,那不是白衍初。
身旁的乌托帕从惊愕中恍惚回神,透出些许劫后余生的怅然。喃喃地低语:“鬼王被控制住了,我们是不是该庆幸大难不死……”
耶律屋质可没有他这么乐观:已逝之人的灵魂互换。怎样,都是一种不确定的危险。
这时候,萧钰在黑雾中睁开眼,耳边仿佛还残留着那句嗔怨与无奈交织的轻语:
“……笨蛋,为什么不跑?”
她怔了一瞬。
雾气弥漫,天地沉沉,一道熟悉却陌生的身影,自阵心幽光中踏步而来。那双眼,仍是白衍初的眼睛,却多了一层岁月深处的光影,仿佛裹着风霜的叹息。
“青洲……?”
她喃喃开口,又几乎瞬间噤声。
不对。
另一个“谷青洲”还站在她身前。
那人披着与他无异的脸,眉眼温润,衣袂飘飘,正伸手向她,语气轻缓:“萧钰,别怕,是我。”
那声音,分毫不差。
那神情,几可乱真。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两个谷青洲,一个在唤她跑,一个在哄她安心。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你们,哪一个是青洲?”她低声问,声音轻得几乎被黑雾吞噬,“谁是假的?”
那道模糊身影没有立即回答,只一瞬不易察觉地停顿。随即,他笑了,仍旧温声唤道:“我是啊,晓晓。”
这声“晓晓”,叫得极轻,却像是细针刺在心头。
萧钰蓦地抬眼,盯着他的神情,一字一句问:
“营州军营明知道被俘,为何你会返回来救我?”
“因为……我是你侍者啊!”
“因为……我是你侍者啊!”
两人异口同声,答案完全相同。
萧钰眯了眯眼:“想过被俘后,我们该如何脱困吗?”
其中一人,轻声笑道:“你是云梦楼的少楼主,他们怎可能会放着你不管不顾?”
而另一人却抿唇不出声。
萧钰没有动。转向答话者:“我们进山后,我用什么救了你?”
那人怔了一下,勉强道:“草药……”
萧钰冷静地瞧向另一人,并不满意对方报以再次的沉默。
谷青洲叹了口气,眼神悲悯又温柔:“你只是短暂压制了毒性,并不能真正的救我。当时……其实我已是强如之末,无药可救。”
听完,萧钰顿时眼眶发热。
她也是后来武艺精进、研习修行才明白,当年谷青洲带她逃亡时轻描淡写说的那句——“有种办法,可以暂时提升体内灵息”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并非他口中的“后劲有点大”那么简单。
是等同于自杀。
“其一,云梦就是打算生死不顾;其二,青洲压根不懂草药;萧钰低声开口,嗓音却如冷铁一般利落,“你不该拿他的脸,来骗我。”
这一刻,她怒极反静,眼神如刀,冷厉至极。
手中短刃反手一转,毫不犹豫地朝那“谷青洲”的心口刺去。动作太快,力道太狠,连雾气都被带出一道破空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