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宫偏殿。
墨色石阶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刺人眼目。
璟玄仙君周身寒意如霜,长眉下压,眼底翻涌着被人背叛的气郁,视线牢牢盯在一丈开外的徒弟身上。
只见郑允苍白如纸的面庞上,绽开一抹近乎扭曲的笑意。眼角眉梢盈动着明晃晃的恶意,原本平凡无奇的眉眼在剧烈情绪牵动下骤然鲜活,仿佛被注入了癫狂的生命力。他同样目光紧盯着璟玄,毫不在意周遭暗自涌动的低压氛围,“师尊,你来得可真及时。”
璟玄仙君将郑允癫狂的神态尽收眼底,他眉心紧蹙,并未搭理郑允这句在他听来不着边际的话,只是沉声道:“与为师回去。”
其实,这句话璟玄已经重复了三遍。
郑允扭曲如裂帛的嘴角缓缓敛起,那抹癫狂笑意凝固成寒潭死水,“跟你回去?”
他垂眸呢喃,声线轻颤得像是寒夜中摇曳的烛火,恍惚间竟带着几分迷途稚子的惶惑。望着他骤然温顺的模样,璟玄仙君神色有所缓和,不料,还未缓和几秒,紧接着,便见郑允猛然抬眼,眼底翻涌的恶意几乎凝成实质,“郑珏,你是认真的?叫你一声‘师尊’,你还当真就摆上谱了?”
郑允叫的不再是“璟玄仙君”这个道号,而是璟玄的真名——郑珏。
这下,璟玄仙君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反应,不再是重复那句“回去”。璟玄眼皮一跳,压下心内对事态超出掌控的不安,郁声道:“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郑允嘴角勾勒出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他哼笑道:“仙君,你现在说这话不觉得理亏吗?什么叫‘我待如何’?我想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听为师的,回去。你这次妄图随人逃走,为师可以不计较。”璟玄仙君语气格外强硬冷漠,“回到你应该待的地方去,待那诚心悔过。”
“还要我跟你回去?!”郑允情绪激动,声量陡然拔高,璟玄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回到哪?回到那地下暗无天日的鬼地方被你囚禁终生吗?!”
半个多月来,他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密当中。尽管璟玄从未克扣过他的吃食,但密室完全与世隔绝,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除了璟玄每日一次前来送饭时,门缝里漏进的那一丝光线,其余时间皆是无尽的黑暗。
这样的日子足以摧垮任何人的意志,如今的郑允早已濒临崩溃,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踏入那暗室半步。
听徒弟这话,璟玄仙君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密密麻麻的细针扎了一下,他压下心底酸涩,开口解释道:“不是囚禁。若不是你犯了错,为师也不会将你关在暗室闭门思过。”
说着又带上了训诫的口吻:“你若是想早日出来,就更该诚心悔过,而不是继续这般冥顽不灵!”
“我有什么要悔过的?”郑允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如果说我真的要悔过,那么我认!我最大的过错就是当初不应该只是药晕你!而是应该彻底把你药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省得你像鬼一样缠着我,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把我关在那不见天日的牢笼!”
“狗日的为我好!”郑允恶狠狠地朝石阶上啐了口唾沫,他指着那星星点点的血迹,猩红的眼瞳里翻涌着滔天恨意,他声音沙哑地嘶吼:“你看看!你看看!真正为我好的人已经被你打死了!你听——”
眼前又浮现出那令人作呕的一幕——璟玄道袍翻飞间,将拼死救他出去的魔修碾作齑粉。郑允忍不住一抖,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哽咽,紧接着又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他癫狂地扯着自己凌乱的衣襟,脖颈处清晰可见锁链勒出的狰狞血痕,“是不是有冤魂在笑你道貌岸然?
你才是那个比魔修还可恨的罪魁祸首!哈哈哈哈,充当什么霁月风光的仙君!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是你!是你!是你这披着仙皮的恶鬼!”
他好恨,恨自己一着不慎看错了人,原本以为是个蠢到骨子里的烂好人,结果却是个比魔修还可怕的伪君子!
郑允重重按上自己脖颈,粗糙的指腹擦过结痂的疤痕,留下细小的血珠。那钻心的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这些日子在暗室里日夜啃噬着他的懊悔,此刻又排山倒海般涌来。他满腔的恨意几欲冲破胸膛,如果璟玄是烂好人,那轻视对方,落得如此下场的自己又是什么?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么?
看着情绪崩溃的徒弟,璟玄仙君眼眸中隐晦闪过一丝心疼,但很快又被其他东西所覆盖,他冷起语气道:“都是你咎由自取。若你诚心悔过,而不妄想逃离,为师也不会限制你的自由,用玄铁来锁你。”
“哈,”郑允仰头发出声短促的嗤笑,歪头时发丝垂落遮住眼底翻涌的暗色,脸上却扬起璟玄曾熟悉的温顺神色:“好啊,我悔过,仙君,我答应你诚心悔过还不成吗?”
“知错能改,善——”璟玄仙君还未说完便被郑允打断。
“郑珏?仙君?亦或是……师尊?”郑允胡乱叫着,望着璟玄越皱越紧的眉峰,他轻声道:“我悔过,不当你徒弟。你是假作霁月风光的伪仙君也好,是藏着蛇蝎心肠的真小人也罢,我郑允高攀不起,我悔过,我现在不当你徒弟了。”
无声的眼泪顺着下颌流淌而下,混着脖颈渗出的血珠砸在墨色石阶上。郑允朝着璟玄仙君扯出一个惨然笑容:“仙君求求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不当你徒弟了行不行?你放我离开好不好?”
说到后半句,郑允情绪又激动起来,声音急促:“你放我离开,我不要再当你徒弟了!是我有眼无珠,我忏悔!我不应该一开始招惹你!我不应该费尽心思地接近你!”
到最后,郑允已然带上了泣音:“你放过我好不好?好不好?求你,不,是求您——”
郑允神色悲戚,璟玄来不及阻止,他便猛然跪下,额头重重地磕在石阶上,“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