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寂静。
夜风拂动枝叶的声音都与之前无异。
可郑允就是本能地感觉不对劲。他停在原地已经快有半柱香时间了,眼看着天际隐约着快要泛白,再一想到正德宫里被自己下了药的璟玄,等天大亮就会转醒。
郑允猛地攥紧拳头,不能再等了!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哪怕这突然消失的阵法可能暗藏玄机,眼前这两扇殿门,他既已来此,那都必须进去闯一闯。
手指触碰到殿门上那鎏金祥云纹的浮雕,郑允眉头骤然蹙起,不对劲的感觉愈加强烈,手下的触感全然不对,并非鎏金的坚实光滑,而是……怎么软绵绵的又有些黏?
他下意识地捏了捏浮雕凸起处,浮雕表面没有任何变化,可指腹却好似陷进某种绵软质地里,像极了掺水过多的面团,可又少了几分弹性。
奇怪……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郑允已无退路,纵然心知这殿门古怪,可也只得硬着头皮一试。
他掌心暗红灵流翻涌,咬牙运气,拼了全身力道,一掌猛然击出。灵力瞬间如同汹涌浪潮般急扑向殿门。
可出乎意料,本以为在他拼尽全力下能打开的殿门却纹丝不动。打出去的灵力好似泥牛入海,一触及殿门顷刻间便被尽数吞没。
两扇高大巍峨的殿门,依旧岿然不动。
郑允心头骤然一沉。
他转身,目光扫过身后。几棵参天大树郁郁葱葱,几根粗壮枝桠横陈在草丛间。郑允手一招,最长最粗的那根枝桠便“嗖”地破空飞来,稳稳落入掌心。掂了掂手感,郑允满意地点了点头,木质紧实,颇为称手。
想起之前那绵软的触感,郑允眼神一凛,握紧枝桠,将最锋利的尖端对准殿门凸起的浮雕,狠狠捣了下去。
“咔嚓——”
很清晰的枝桠碰到坚硬物体的折裂声。
“啪嗒——”
断裂的枝桠尖端颓然落地。
郑允手里还握着枝桠,他愕然地瞪大双眼,满是不可置信地望着殿门乍然显现的一道人形阴影。
这……这是什么?
一瞬间,郑允连逃跑的念头都被震得消散。他僵硬地立在原地,望着这道殿门上突然浮现的人影,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很是熟悉。
然而,那道人影并没有给他留太多的思考时间。心底的熟悉感方才升腾,下一秒他就知道了答案。
殿门上的人影开口了,叫的还是他名字:“郑允。”
声线里的愠怒震得空气发颤:“你在做什么?!”
这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是璟玄!那个被他用药迷晕在正德宫的璟玄!
郑允又惊又骇,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喉结不住地滚动。该死!璟玄怎么来了?怎么会追到这里?又怎么会知道他行踪的?
郑允心乱如麻,全然顾不上思索对方为何会化作殿门上的虚影,只觉得心脏剧烈跳动得似快要撞破胸膛,他慌乱移开视线,望向隐约泛白的天际,天还未大亮,那璟玄是怎么提早醒过来找到这儿的?
一时间,郑允连握着枝桠的指尖都开始微微发抖。
与此同时,郑允面前的殿门突然急速退转。如果他此刻回头,便会发现,那两扇巍峨的殿门正褪去鎏金色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淡化。
不过须臾,郑允忽觉脑中轰然作响,天旋地转间,眼眸重重阖上。待眩晕感消退,再睁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褐色麻履。
奇怪,哪来的一双鞋?
不对,视角不对,郑允连忙低头,视线撞进一片黝黑湿润的土壤,才惊觉原来自己狼狈地趴在地上。
浑身传来几乎撕裂般的剧痛,每一寸筋骨都好似被碾碎重组,郑允试着撑起手臂站起,可身体全无先前站立时的轻松容易。他心一紧,刹那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余光扫过身侧,果不其然,他趴着的那块土地旁还有若隐若现的符文在闪烁,先前被他拿出的三个药瓶东倒西歪地散落,里面的药丸滚落在泥地里,有几颗还沾着几缕草屑。
“原来如此,是幻阵。”郑允唇角溢出一抹苦笑,怪不得刚刚向殿门走去,先前阻挠他的阵法没有启动。
他只以为这些阵法都只是通过灵力对抗来发挥作用,却偏偏忽略了能制造与现实一般无二迷惑心智的幻阵。
面前的褐色麻履动了。
不用顺着往上看,郑允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不再是刚刚幻境里的虚影。
璟玄仙君并没有拉自己徒弟一把的意思,他冷冷地看着几次挣扎起身未果,最终放弃动弹的徒弟。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你来这里做什么?”
“呵。”郑允嗤笑出声,从被璟玄找到的这刻起,他就知道,即便沉默,行为也早已暴露了一切。往昔璟玄仙君认知里的那个老实恭谦的徒弟形象,已经崩塌得一干二净,再也回不去了。
既然如此,那他还要装什么?
装着苟命,说两句软话,璟玄就会网开一面,放过自己吗?郑允心里冷笑,他可没那么天真,早已将这位师尊的脾性摸得透透的。平日里看似洒脱自在,不理俗务,只醉心云游清修,可骨子里毕竟是天极宗宗主的嫡系传人。
若璟玄真察觉到自己威胁宗门安危,以他重情念旧却更重宗门大义的性子,郑允相信,对方不但不会包庇,甚至还可能亲手清理门户。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一旦让旁人知晓,璟玄仙君识人不清,他便成了璟玄仙君抹不去的污点。
郑允自嘲地想,若换作他身处这境地,也定会选择后者,及时清理门户,将一切后续可能会滋生的流言蜚语提前扼杀。
所以……
郑允仰头直视对方,话语近乎挑衅,他连师尊都不喊了,眼里尽是嘲讽:“问我来这做什么?呵,仙君倒不如先好奇好奇我是怎么将你药晕的。”
先前的伤势未愈,郑允喉间猩甜翻涌,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淌,在衣襟处晕开大片狰狞。可郑允望着璟玄骤然收紧的眉峰,却笑得极其畅快,他像是感知不到痛似的,唇角讥讽的弧度扯得愈发大了,满是恶意地笑:“我那蠢到骨子里的烂好人师尊——”
他字字如同淬毒的钢针:“你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吗?又或者你是故意在装糊涂,明知故问?心里早有答案,却不敢戳破这层窗户纸?是怕说一旦说出口,就彻底坐实了你识人不清、蠢不可言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