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渊对赵翼的往事并不感兴趣。还没见面,他就已经十分反感这个人。
或许是因为对方曾打伤过隋明昭,亦或是每当隋明昭谈及与对方的过往,嗓音里总带着笑意,似是有着些许怀念。听在黎渊耳里,他莫名不爽。
“好了,知道了!”黎渊堪称粗鲁地打断,神情不耐:“就是你也不认得这些符号。”
徒弟的这句话,完美地截断了隋明昭正要接着往下讲的话音,还没冒出头的词句,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城主周身气息仿若凝滞,眼观鼻,鼻观口,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
周边一瞬间的沉默,让黎渊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反应似乎有些过激。他眸光闪了闪,乌黑漂亮的眼瞳心虚地游移了下。
慌乱间,他忙不迭地躲开隋明昭的视线,眼神像没了方向的飞鸟,匆匆掠过面前人的衣角。
一番慌乱游移后,他似倦鸟归巢,终于觅得了一处栖身之所。目光死死黏附在城主双手捧着的匣盒右侧。
黎渊盯着那四个形状怪异的小木雕,从木雕纹理走势到表面色泽明暗,从翘起的边角再到雕刻线条的微细转折,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打量。
除了怪异外,看不出雕刻的是什么物品亦或者是什么生物。
比如他眼前最近、摆放最上面的那个木雕。两侧形状如同飞鸟张开的双翼,可上面没有雕刻羽毛的细节,和他以前在桃墟镇木雕匠人那里看到的鸟型雕塑截然不同。这个木雕的双翼只是简单勾勒了外形,看上去十分粗糙。
而且,这木雕虽然有双翼,但看着又不太像鸟。鸟头线条凌厉,呈尖锐锥形;鸟身倒是打磨得光滑圆润,可哪有鸟的身子是笔直的,还从前往后逐渐收窄?
黎渊满心疑惑,心里反复琢磨,怎么也想不明白。
突然,一只线条流畅、透着十足力量感的白皙手背,毫无征兆地闯入了黎渊的视野。那手背上青筋微微隆起,沿着洁白如玉的手臂蜿蜒而上,将手指映衬得分外修长,指尖在光影下都泛着温润的光泽。
黎渊一眼就认出了这只手的主人,他眨了眨因为盯久了泛酸的眼睛,满心郁闷地将目光移开。
隋明昭拿起那只怪异的飞鸟木雕,这木雕还没掌心大,在他两指尖轻巧地翻转了一圈。看得出来,雕刻者花费了大量时间精心雕琢打磨,虽然工艺上尚有所欠缺,但是单论边缘细节,却堪称完美,触感圆润,不见丝毫毛刺。
“这是赵翼在我府里雕刻的。”一直默不作声的城主突然说道。
“说来已经快有十年了,”城主的目光透过那形状怪异的鸟型木雕,刹那间,思绪仿佛也跟着穿越回了多年前,眼神里不自觉流露出一抹对往昔的怀念与温情,“那时候我们关系还好的很。因为他喜欢小孩,我府里就收留了很多魔族的孤儿。”
鸟型木雕在隋明昭手上,城主不敢多作停留,匆匆瞄了一眼后,视线便迅速转移至匣里的其他小木雕上,低声说道:“这些都是他雕给那些小孩们玩的。”
雕给小孩玩?黎渊讶异,他实在是难以想象,赵翼这么一个大魔头,居然有闲情逸致,专门雕刻玩具逗小孩开心。
“后来,赵翼走了,这些木雕没带走,他说就留给小孩们玩。”城主神情中满是落寞,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等了他两年,始终没见他回来。那些小孩一天到晚吵吵闹闹,我实在心烦,就叫张维把他们都赶了出去。这些木雕,我当时一件一件整理好、收纳起来,放在柜子里,这一晃,都好几年没再打开看过了。”
城主兀自沉浸在过往回忆中。
“赵翼有说他雕的是什么吗?”黎渊没闲功夫看城主回忆往昔,等了几十秒后,见城主依旧沉浸在过往回忆中,他不禁眉心蹙了蹙,提高音量叫了遍城主的名字:“慕因!”
城主浑身一震,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眼神中还残留着几分怅惘。他有些尴尬地望向黎渊,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刚才的问题,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他没说具体叫什么。听他讲,这是他家乡常见的一种交通工具,大致和我们的飞行法器类似,不过速度比我们最低阶的法器还要慢。”
黎渊听闻,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笑声肆意,毫无顾忌。他撇了撇嘴,语调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嘲弄:“他家乡不是百乐城么?据我所知,百乐城里没这些稀奇玩意吧?难不成,又是做梦梦见的?”
城主短促地笑了一下,神情亦是同样不以为然:“这是他哄孩子时说的话,当不得真。我问他的时候,他又说那完全是自己天马行空瞎编出来,逗孩子玩的。”
“不是瞎编。”一直在把玩着那只怪异木雕的隋明昭,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蓦地说道。
黎渊原本不屑的神情瞬间一滞。
隋明昭指尖缓缓抚过木雕翼边,动作轻柔而又温情,仿佛借托着故人故物回忆往昔岁月。然而,就在黎渊疑惑不解,欲开口询问时,隋明昭却毫无预兆地手腕陡然一转,将木雕随意往后一抛。
木雕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弧线,速度极快。城主原本还沉浸在回忆中,冷不丁看到这一幕,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惊呼出声。紧接着,只听“啪嗒”一声,木雕重重地砸在雪地上。未等两人反应过来,刹那间,木雕周身蹿起黑红交织的火焰,火苗迅猛蔓延,眨眼间便将那只似鸟非鸟的木雕彻底吞噬,化为一片灰烬。
眼睁睁望着木雕在黑红的火焰中被一点点吞噬,直至焚烧殆尽,想阻止却又无能为力,城主只觉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人狠揪了一把,酸涩与疼痛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你师祖也有两个家乡。”隋明昭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在沉浸在悲伤情绪中无法自拔的城主身上停留过。
刚出关的慈恒仙尊?
黎渊一时没能理解隋明昭所说的意思。“家乡”,从字面含义理解,就是指一个人的家庭世代居住的地方,亦或是出生、长期居住过的地方。据天极宗典籍记载,慈恒仙尊的父亲是上任宗主,母亲是内门长老之女,慈恒仙尊至幼时便是在宗内长大,继承宗主位后,也从未有过在某地长期停留的记录。哪来的两个家乡?
隋明昭神色平静,坦然地迎上徒弟困惑的目光,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他似乎对徒弟疑惑的原因了如指掌,柔声反问道:“谁告诉你,人不能同时拥有两个家乡,不能同时出现在两个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