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凝成了亿万钧重的铁锈冰砂,沉甸甸夯入肺叶喉管。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裹着冰刀铁屑,刮过破烂喉结深处新结的肉痂。空气污浊如同亿万年冻土腐殖沤烂的尸泥沼汽,混杂着浓烈的铁腥膻味、沉年油膏冻馊后的馊腥,以及坑道深处被挤压出岩石孔隙的冰冷湿霉馊气。洞壁两侧那些粗糙壁龛里塞着的石烛油罐,豆粒大的火苗在浑浊玻璃罩后艰难挣命,吝啬地泼洒出昏黄油污的光晕,反倒将凹凸嶙峋的坑壁和堆叠如山的废石投下更多重叠蠕动的、似兽非兽的狰狞魔影。
地面粘滑如覆冻油。那厚实坚硬的乌黑泥冰壳,早已被无数双破鞋、烂草绳踩踏出深洼浅坑,坑洼里注满冻得半凝的浑浊污水、冰碴和浓稠如鼻涕的墨绿矿泥膏脂。脚踩上去,硌得脚底板死疼不说,滑腻溜唧得人根本站不稳。
“嗬——嗬——!”
沉重如同破风箱被泥堵塞死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坑道里格外刺耳。一个佝偻得几乎对折的老矿役,像滩冻烂的稀泥般歪在巨大的废石堆基座下。身上的破袄早被泥水、冰碴和石粉浆成了僵硬的甲壳,紧紧箍住他枯柴似的骨架。他枯瘦的手臂竭力举着一柄半人高、锈迹斑斑如同烧火棍的粗重矿镐,镐头颤巍巍地砸向一块嵌在矿堆缝隙、边缘锐利的暗蓝冰矿。每抡起一下,都带得他整个枯瘦身躯剧烈颤抖,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哀鸣,喉头的“嗬嗬”声就尖锐一分。
哐!
镐头歪斜地蹭在矿缘,只在冰面上刮下一层薄屑。反震的力道狠狠撞回来,老头枯瘦得像鸡爪的手腕猛地向后一挫,虎口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几乎握不住镐柄!半边身子失控地向旁侧倾倒,干瘦的脊背狠狠撞在旁边冰堆一块横伸出来的、布满尖锐冰棱的碎石棱角上!
噗嗤!
沉闷刺耳的裂帛声!
破袄后背撕开一道狰狞豁口!里面冻结成板的老棉花碎渣混着冰屑喷溅!粘稠暗红的血浆如同挤破的烂番茄,瞬间濡湿了冻结的布片与冰冷的石棱!
“呃——!”老头喉咙深处爆出半声变了调的惨嗥,身体如同被抽了筋的死虾猛地向上反弓!灰败浑浊的眼珠瞬间暴凸!布满风霜褶皱的枯瘦脸庞因剧痛扭曲得如同恶鬼!那柄沉重的破矿镐脱手而出,沉重的镐头带着锈铁链子“哗啦”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溜浑浊的冰泥点子!
“老枯木!你个没用的老腌臜!”离得最近的一个监工护矿如遭雷亟,从喉管里炸出一声暴怒如狂的咆哮!那人本就高大壮实,裹着厚重油亮的护矿皮袄像座人熊。他原本抱着膀子缩在背风的一块巨冰后躲懒,此刻因老矿役的惨状暴露在眼前,又被那血腥气息一激,脸色瞬间变得比烂石坑底的黑冰还难看!细长的三角眼里凶光暴涨,仿佛那老头的血污了他新涂蜡的皮靴!
一只粗糙如沙粒浸透松油的大手瞬间从袖口深处弹出,紧握着油黑皮绳缠绕握柄的粗矿鞭!那鞭杆粗如儿臂,鞭梢带着沉重的铁蒺藜疙瘩,裹着破风的锐啸!
呜嗡——!
狠狠朝着那已然痛得蜷缩在冰冷石棱角上抽搐、后背鲜血如泉涌的老枯木的脖颈!
抽!去!
劲风刺骨!鞭梢铁疙瘩撕裂空气的锐响如同鬼哭!这一下抽实了,颈骨立碎!
所有蜷缩在角落,如同冻僵鹌鹑的矿役,那早已被冰封麻木的眼珠子,瞬间被这狠辣残暴、劈向垂死同伴的鞭影刺得狠狠一颤!一股混合了绝望、恐惧和亿万载压抑的悲愤如同沉睡的火药桶!瞬间被点燃!火星溅入了堆叠的死灰!
轰——!
没有巨响!只有一片血红的沉默如同决堤的冰河!
数十双!上百双!浑浊如同死鱼眼珠般的眸子!刹那间!布满血丝!齐刷刷!死死!钉在了那扬鞭抽下的凶神身上!
那积压了太久、如同冻僵的熔岩核心积聚喷发的熔炉烈火!已不需要号令!
“操你娘——!”就在鞭梢离老枯木脖颈不足半尺、劲风激得老头枯发乱飞的刹那!一个挨得最近的年轻矿役,喉咙被堵住了亿万载的石头终于被这惨景和恐惧碾碎!一声变了调的、如同生锈铁片刮骨般的咆哮撕裂了喉咙!他那双原本木然死寂的眼睛瞬间赤红!身体如同被无形巨力弹射的捕兽夹!瘦骨嶙峋却如同绷断弓弦的右手!带着一股濒死挣扎的疯狂!死命攥住了身边倒插在石缝里的一根断镐!锈蚀的破镐如毒蛇甩头!
咔嚓——!!!
沉重带着劲风的矿鞭被破镐半空狠狠撞歪!鞭梢铁疙瘩带着啸音砸在旁边湿滑的石壁上!坚硬的冻石块被砸得石屑纷飞!
“反了!反了天了!”那动手的护矿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惊得身形一晃!勃然狂怒!三角眼里的凶光化作实质的血腥!一脚狠狠踹开挡在身前碍事的矿渣桶,油腻的皮靴踹得桶身咣当爆响!另一只手如同巨熊之掌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朝着那抓握断镐的年轻矿役劈胸!
“老子先砸烂你这忤逆的——噗!”
狂吼被一声更加沉闷、如同腐朽车轮被巨石撞裂的恐怖声响硬生生打断!
并非来自眼前!
而是他身后!那片巨大废石堆斜顶区域!
那片遍布嶙峋怪石、阴影交错的顶端!
一股凝练纯粹!如同从万载冰狱裂开深渊缝隙中迸发出的!沉!凝!冰!蓝!之!光!骤然!爆!开!
其光色泽并不刺眼!却沉重纯粹如同剥离了整座冻脉最核心的冰髓本源!带着一种无视凡俗肉躯的绝对冻结意志!
光芒悍然炸开的区域!恰好是李十三刚才背靠休憩的石角!
那凝练刺骨的冰蓝光华如同有生命般瞬间膨胀!所过之处!光线!空气!尘埃!甚至那些被溅射光芒扫到的湿滑石壁挂冰!
瞬间!
凝!滞!冻结!
嗡——!!!
无声的寒流如同来自幽冥的死神吐息!瞬间横扫下方暴烈的矿工与凶戾的护矿!
年轻矿役高举断镐、试图格挡巨熊护矿劈胸重掌的手臂!
监工护矿带着雷霆之怒、试图抓碎年轻矿役胸膛的那只巨大熊掌!
甚至远处几个尚未扑至、同样凶煞抽出矿鞭矿棍扑向其他骚动角落的护矿!
他们动作!
如同被投入了瞬间凝固的琥珀!
凝固!冻结!僵在半空!
时间仿佛粘稠地停滞了半瞬!
紧接着!那股凝练沉重的冰蓝光辉骤然向内塌陷收缩!如同无形巨口猛地合拢!
咔嚓!咔嚓!咔嚓——!!!!
无数细密如同蛛网般的惨白冰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爬满了那些被冰蓝光芒触及的手臂、身躯、脸庞!
皮肉!筋骨!血髓!
在绝对冻结意志下!瞬间被冻成冰晶!寸寸碎裂崩解!
“呃!啊啊——!”惊变!剧痛!撕心裂肺的惨嚎如同群鬼哀鸣,在短暂死寂后的矿坑中轰然爆发!那几个首当其冲的护矿和年轻矿役,皮肤如同劣质瓷器表面瞬间布满无数细密冰白裂纹!肌肉鼓起处迸裂开片片细小如霜花的冰晶!鲜血刚从撕裂口喷涌而出就被极寒冻成粘稠的红晶!整个人如同瞬间被冰霜巨蛛层层裹缠住的僵虫!在极度扭曲的痛苦中发出非人的嘶号!
死寂彻底崩溃!疯狂如同暴风!
“打死这些畜生!”
“跟他们拼了!”
愤怒的火山终于彻底喷发!被鲜血和极致痛苦彻底点爆的矿工,如同决堤的熔岩洪流,爆发出积压了亿万载的原始凶性!无数冰冷沉重的矿镐锤头!沾满污秽冻泥的拳头!甚至从角落抠下来的尖锐碎石冰棱!
如同倾盆而下的冰雹!悍然砸向那群被瞬间废掉了前锋、已然陷入惊骇混乱的护矿!
呯!噗嗤!咔嚓!
骨头碎裂声!钝器入肉声!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嘶吼声!瞬间淹没了整个矿洞!污血混着碎冰如同被捣烂的红泥浆般四处喷溅!
混乱如同沸腾的漩涡!血腥气浓郁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片疯狂暴乱、血腥气浓得凝成血雾的核心边缘!
那巨大废石堆斜顶!刚才爆发了冰蓝光芒的石角阴影之下!
李十三早已在冰蓝炸开的瞬间!本能地蜷缩身体向冰冷的岩壁深处急缩!动作快如冻土阴影里蛰伏的蛇!即便如此!他后背紧贴石壁的破袄右肩后位置!
嗤啦——!
一股灼热锐痛混合着透骨冰寒的气流猛地炸开!破袄肩头连同数层被冻结的药膏绷带!如同脆弱的薄纸被无形巨手狠狠扯裂!
嗤——!
粘稠污血混合着冻膏碎屑喷洒而出!
在那片被强行撕扯破裂的衣袍豁口下!
一块仅有半个巴掌大小!在混乱动荡的光影中死死吸附在皮肉之上!通体呈现出极其沉凝幽暗光泽!其表面镌刻着繁复扭曲的螭龙缠冰纹饰、此刻却正迸发出刺目的冰蓝异芒的令牌边缘!
连同令牌下方!
那皮肤因寒冷干裂布满污垢、骨节却异常分明、如同蕴含了某种内在力量的劲瘦肩背线条!
赫然!
暴露!在周围混乱与血腥交织的、弥漫着冰蓝光晕的!
污浊空气之中!
就在这污血喷溅、令牌异光炸现的瞬息!
混乱漩涡边缘!那个撞在锐利冰棱上、后背被撕开巨大血口、蜷缩在地浑身浴血抽搐、意识早已陷入混沌濒死的老枯木!
他那双因剧痛涣散、眼角膜如同覆盖了厚厚石灰般的浑浊眼珠!
被眼前这一闪而逝的冰蓝异光与令牌轮廓的惊鸿一瞥!
如同两道烧红的钢钎!
悍然!洞!穿!
濒死的浑浊瞳孔猛然收缩成针尖!涣散的眸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聚焦!
死死!钉在!
那块令牌!与令牌下方那短暂裸露出的、骨节异常分明的劲瘦背脊线条之上!
一股源自骨髓最深处的难以置信的惊悸!
如同冰狱深渊中炸响的毁灭惊雷!
瞬间劈开了所有痛苦与濒死的麻木!
枯槁喉头深处!如同卡死了亿万年的破旧风箱!被强行扯开了锈死的活塞!
发出一声被剧痛和冰寒几乎冻结的、扭曲到变了形的——
“呃——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