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腻的馄饨汤混着酸醋凝固在破桌上,结成乌黑油亮的硬壳。蒸腾的酸馊气混着桌底浸了不知多少年的烂菜残渣死鱼鳞片沤出来的沤腐味,死死糊住口鼻。馄饨摊那歪扭的苇席顶棚漏着风,风裹杂着街面上的煤灰牲口味,卷着馄饨锅溢出的寡淡水汽,抽在脸上像裹了馊油的砂纸。
桌上那滩蜿蜒流淌、浓稠发黑的陈醋汁,如同死水潭里捞出的墨鱼胆汁,在坑洼油垢层上缓慢扩散。浓黑的醋液流至桌面一处被厚厚油泥覆盖、毫不起眼的微小坑洼边缘时——
唰!
那滴悬在最边缘、芝麻粒大小、却漆黑粘稠如同凝固墨玉、边缘又缠绕着一圈极细金红熔丝般灼亮痕迹的醋滴!
动了!
无声!却比闪电更决绝!
并非流淌下落!而是化作一道凝练纯粹到无法形容的、撕裂视野存在的墨线!如同跨越了空间概念的一缕宇宙幽光!
无视了桌面!无视了凝结的油垢!无视了空气!无视了那老汉瞪圆的惊骇三角眼!
精准无比!直射!
老汉那只还僵硬悬在半空、正剧烈痉挛颤抖、沾满了馊浑汤水、指甲缝深处嵌着一点深红诡异糖浆碎屑的——
食指指尖!
噗嗤!!!
无声!如同细针扎入冻透的冰油冻脂!
那滴凝练纯粹的墨线醋滴!毫无阻碍地!瞬间穿透指甲缝隙深处!那点粘稠深红的细微糖屑!甚至穿透了指尖的表皮肌肉!没入筋骨!
也就在醋滴没入指尖的亿万分之一刹!
老汉那双惊怒交加、戾气翻涌的三角眼深处,所有的情绪如同被投入冰渊的熔炉,瞬间冻结成两团凝固的恐惧!
瞳孔!猛地放大!扩散!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粘稠如同万载玄冰之髓的极致寒意!混合着一种足以撕裂灵魂的、沉重凝练如坠整座冰山于神魂之上的无上“碎”意!更裹挟着一缕微不可察、却足以焚尽万古魔氛的混沌辟火之念!
三股截然不同的毁灭意志!如同被一根墨线强行熔炼为一的绝杀锋芒!
沿着指尖!狠狠穿透骨骼!撕裂筋络!逆流而上!无视距离!
直贯颅脑深处核心的那点神识烙印!
噗——!!!
如同烧红的烙铁强行摁入脑中髓冻的冰脂核心!极致的冰冷与滚烫!撕裂与镇压!湮灭与碎魂!在老汉的神魂深处!悍然!爆!炸!
老汉那张被冻得紫红干瘪的老脸瞬间褪尽血色!僵硬如同万载冻岩!喉咙深处发出极其短促、如同破陶罐被硬塞满冰碴子后强行吹气的“嗬——咯!”怪响!
整条痉挛的右臂如同断了线的破布袋猛地向下一坠!沉重砸在油腻的破桌上!“哐当”震响!连带半边身子都猛地向前一倾!
“砰!”
那颗僵硬如冻石的头颅以怪异的角度,狠狠磕在被他右臂带翻倾倒的粗瓷醋壶残骸上!醋壶碎裂成几片!浓稠发黑的陈醋泼溅开来,污浊了桌面,更染了他半张枯槁僵死的脸!
三角小眼中的惊骇、暴怒、疑惧,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抹去的粉笔字迹,只剩下一片极致的、空洞的死寂!
一切都太快!快到混乱的市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馄饨摊前那醉汉烫手的痛骂还卡在喉咙里!看客们拥挤推搡的脚步还悬在半空!街对面药铺那破锣喉咙压抑的浓痰咳嗽还在酝酿下一波撕扯!
时间仿佛粘稠地冻结了!
那僵直的干瘪身躯依旧保持着头颅重重磕在破醋壶残骸上的姿势。
“咔哒。”
一滴冰冷粘稠的墨黑醋液,沿着他僵死面颊深刻的皱褶沟壑,缓慢滑落。如同腐朽尸体流出的泪。
“嘶——”
馄饨摊那花白头发的老掌柜,浑浊的老眼死死钉在近在咫尺的老汉那彻底死寂、还粘着醋液的侧脸上,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破旧风箱被硬撕开的倒抽冷气!牙齿咯咯打颤!端着漏勺的手剧烈颤抖着,锅里浑白的汤水溅出来烫在手背都浑然不觉!
那点凝固的寂静被这倒抽冷气声猛地撕裂!
“哎——娘嘞!死……死人了?!”人群里不知哪个嗓子尖利的婆子第一个炸出一声变了调的惨嚎!如同冰水泼入了滚油锅!
哗——!
炸锅了!彻底的炸锅!
先前还探头探脑往前挤着看醉汉笑话的人群!瞬间如同撞见了洪水猛兽!轰然向后退散!推挤!尖叫!哭喊!如同被无形棍棒狠砸的苍蝇窝!
“死人啦——药铺对过死人啦——!”
“快走!瘟神讨命嘞!”
“滚开别挡道!”
“我的鞋!踩我鞋了!”
混乱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泥石流!冲击波般扫过整条狭窄市集!两侧的摊子被掀翻!瓜果蔬菜滚了一地!油锅炸响!烤炉翻倒!
馄饨摊前,那醉汉哪里还记得烫手之痛?眼睁睁看着咫尺之隔那方才还凶神恶煞的老汉突然扑倒不动,那张油糊糊的脸“唰”地一下惨白!尿骚味混着汗酸猛地弥漫开来!“妈呀——!” 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往后猛蹿!
一片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也就在这彻底混乱炸开的瞬间!
一只通体油亮乌黑、尾巴尖儿缀着一点墨玉般白毫的猫!
如同鬼魅!
悄无声息地自馄饨摊后方那歪扭的苇席棚子顶上!
窜!下!
其动作流畅无声,带着一种天然的、近乎嘲讽的从容。
油亮的黑足爪踏过老汉僵死身躯旁碎溅的黑色醋液和油腻污垢,留下几个细小的梅花印,轻盈无声。
细长的尾巴高高翘起,尾尖那点白玉般的光泽在棚内昏黄的光线下,划出一道无声的冷弧。
它稳稳落在老汉僵死躯体旁边那翻倒碎裂的醋壶旁。
优雅地弓起背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细长如金线的眼瞳眯着,扫过破桌上那摊蜿蜒流淌、浓稠发黑的醋痕,更掠过桌边李十三僵硬佝偻如同枯石的背影。
猫嘴极其细微地咧开一道微不可察的弧度,露出一点闪亮的尖细白牙。
如同远古的巨灵瞥见蝼蚁奋力挣扎后归于尘埃的淡漠嗤笑。
旋即。
它将细长的脖颈扭转回去。
油亮温润的眼珠直勾勾地盯住了远处。
药铺那扇半掩破败的门板缝隙深处!
在那片昏黄油光与浓烈药气混合的酸腐光影之中!
似乎有什么极其沉重、极其冰冷、如同亿万载寒狱冻魄凝炼的铁锈巨魔正——
苏!醒!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重杀意!粘稠如同实质!冰冷如冻髓针锥!
无视了市集上喧嚣刺耳的混乱!无视了空间!
如同开闸的冥河!
隔着重重人潮!隔着破碗馊汤!隔着那僵死的尸体!
轰!然!倾!泻!而!下!
带着冻结万物的死寂!
瞬间!
锁定!
馄饨摊破桌旁那如同枯石般僵坐的靛蓝身影!
嗡——!!!
李十三丹田深处那口如死铁疙瘩、被万古玄冰镇封的混沌神鼎!
鼎壁!最深处!
那片刚刚引动了墨线醋滴、斩魂灭魄后便已彻底冰熄的区域!
骤然!
如同被冰狱底层熔浆浇透的太古玄铁!
猛地!
向内!收缩!塌陷!凝聚!
一股沉重纯粹!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的!蕴含着无上碎道真意的冰魄重压!
如同整座倒悬坠落的冰封星辰!
狠狠!砸在了鼎炉烙印之上!
“咔嚓——!”
意识深处仿佛传来一声龟裂!
李十三僵硬佝偻的身躯猛地向前一倾!
“噗——!”
一大口粘稠如黑冰、内部凝固着点点暗金碎屑的内腑淤血!如同被巨石砸破的死水池!从紧闭的牙关缝隙中悍然喷出!
带着浓烈的硫磺焦糊与死尸冻髓混合的腥腐!
狠狠!砸在了自己僵直伸在桌面的、包裹着厚厚靛蓝粗布的手背之上!
粘稠的黑血冰屑如同滚烫的重油!顺着靛蓝粗布表面浓密厚实的经纬纹理飞速蔓延!瞬间凝固!
将他的手掌连同半截小臂!死死糊在了油腻冰硬的!破木桌板!
上!
一股源自铁匠铺深处、如同冻狱魔神醒转的狂暴重压,隔空降临!混合着方才那口碎魂灭魄催动的混沌鼎炉最后反噬的绝杀内伤!
内外交煎!
李十三整个佝偻的身影如同烧干的枯炭!被硬生生按压在冰冷的破桌之上!
脖颈僵直地梗着!喉咙深处发出非人的、极其沉闷压抑、如同厚实败革被反复撕裂的“嗬——咯——嗬”喘息!每一次吸扯都带着浓痰和脏腑碎渣刮擦的粘腻声!
腰腹处被厚厚棉布包裹的恐怖伤口深处!剧烈的绷紧拉扯!无数细微的裂缝在黑膏和布带下瞬间撕开!粘稠滚烫的血浆混着脓液、碎骨渣,如同被强行挤压的破泥袋!疯狂浸透靛蓝的粗布!迅速在冰冷的桌板上晕开一大片深红发黑、边缘凝固着诡异暗金碎屑的黏稠血洼!
鲜血!黑血!冰屑!脓水!在桌角与那老汉僵硬头颅磕落残留的漆黑醋液交融!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嗤”闷响!
桌下。
那只油亮的黑猫,伸出粉红的舌头,极其缓慢地舔了一下爪背上沾染的丁点醋渍血沫混合物。金线般细长的瞳孔半眯着,越过翻倒的醋壶残片和粘稠的血污,精准落在药铺破门板缝隙之后那片凝固沉雄的杀意阴影处!
猫眼!
冷!
如!
冰!
狱!
深!
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