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死一样的静。
那破厢房像是被彻底扔进了冰窟窿底,风隔着打烂的窗洞呜呜往里灌,吹得满地碎冰渣子打着旋儿滚。血腥气混着黑煞珠炸开的腐毒味,粘稠稠地缠在冻透的空气里,堵得人胸口都发闷。油灯碗里那点早就冻得发白的豆油凝成了冰坨子,连灯捻子都埋在冰里,屋子里头黑沉沉一片,只剩下没糊严的窗窟窿眼透进来几丝雪光,照着地上几滩半凝不凝的暗红冰血。
李十三歪在破炕沿子上,脑袋半耷拉着。脸上糊着血冰壳子和毒烟燎出的焦黑蓝印子,冻肿的眼缝被血痂子黏住大半,啥也瞧不清。后背上那道裂开的爪伤冰膜底下,针扎似的剧痛混着冷气儿钻着骨头缝,刺得他时不时地抽抽一下。嗓子眼堵满了血沫冰碴子,喘气就像个破风箱在冰碴子里扯,呼哧呼哧的声音拉得又长又细。
丹田那块地方更沉了,压得肠子都快掉下去。重铸的玄晶像是被冻实了的铁疙瘩,死死钉在肚子里头。裂开的纹路底下,神鼎那股子莽莽撞撞的混沌意志退潮似的缩了回去,只留下冰湖底下死寂寂的黑,深得探不到底。可偏偏在挨着那铁疙瘩边的筋脉窟窿眼儿里,那点刚刚被硬顶回来的七成寒煞余劲,像几百根冻透了的铁钉子,还死死嵌在烧焦的肉里,扎得他浑身骨头都在叫唤。
冷啊。从骨子缝里往外透出的冷,一层层叠在身上,厚得推不动。
就在这冻僵的疼里熬着的时候,一丝细得跟头发丝差不多的“动静”,隔着厚厚的冻窗户纸皮子和外面没停歇的风雪呜咽,硬生生钻进了他糊了血糊的耳朵眼里。
那声音……不像是人踩雪。
太密了。
像是一把冻得梆硬的黄豆,被无数只冰冷的铁皮手,一把把抓起来,再撒在冰溜子面上。
嚓…嚓…嚓嚓嚓……
细碎!连绵!从远到近!极其稳定!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
声音贴着院墙根儿响起。密密麻麻,如同成千上万的冰甲虫同时爬行摩擦,那声音从冰冻的土墙外皮渗透进来,冰冷地刮着耳膜。没有脚步的顿挫,只有持续不断的、如同死亡时钟般匀速迫近的沙沙声。
李十三脑子嗡地一下炸开!这声音他听过!
矿底秘窟!祠堂暗门!那些守卫李家绝密之地的、穿着墨晶冰甲的冰疙瘩影子!它们走路就这个动静!身上的鳞片冻甲摩擦冻结地面的那种渗入骨髓的冰寒沙声!
玄冰卫!李家最冷血、最无情的杀戮机器!每一个都如同寒冰雕琢的恶鬼!它们……怎么摸进这偏僻外院的?刚才那些黑衣人……被碾死的断臂贼……风雪里的老乞丐……难道是它们杀的?
浓稠冰冷的恐惧如同活过来的铁水,瞬间灌满全身!他想挣扎,想坐起来,想爬!可身体沉重得像被无数冰棱钉死在炕上!唯一能动弹的眼皮死命掀开一道缝!只看到破窗外那片被雪光映得惨白的小院!
院子里早先被踩踏过的泥雪混着蓝烟蚀过的痕迹上,此刻正飞快地凝结起一层厚厚的、带着金属光泽的墨蓝色冰晶!冰晶如同有生命的菌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冻结!封死了院中每一寸落脚之地!
沙…沙…沙…
细密磨砂的冰甲摩擦声终于越过院墙!
就在那如同冰面冻结的沙沙声将小院彻底锁死的瞬间!
窗根儿底下那片冻硬的薄雪层里,几颗早已和冻泥混合、颜色与泥土难分的细小冰砂粒,被某个极其沉重、非人的脚步震得向上弹跳了一微寸——
嗤!
一道凝练如同实质、只有寸许长短、散发出冰冷灼热气息的细微暗红芒!从某颗微跳的冻土颗粒深处一闪即逝!
但这细微变化,在漫天风雪与铺天盖地的冰甲声中,不值一提。
咣!
一声沉重、坚硬、非金非木的闷响!小院那扇早已冻裂了缝的破木门板,被一只覆盖着厚重墨蓝冰甲、五指关节凸起如同狰狞骨爪的巨手从外面直接洞穿!冰爪猛地一撕!门板如同脆弱的朽冰,瞬间炸成漫天木屑和飞溅的墨蓝冰碴!
冰雾弥漫!
门洞破开的墨蓝寒雾中,两双眼睛亮了起来。
不像是人眼。没有瞳孔,只有深陷在厚重冰甲眼眶深处、两点不停闪烁跳动的、如同烧熔的玄冰核心般的幽蓝光芒。冰蓝光点毫无温度,冰冷得像两枚淬过毒的深蓝棱刺,直直钉在厢房破开的黑洞洞窗口!目光所及,破窗框边缘挂着的几缕污浊蛛网瞬间冻结成灰白的冰丝!
咚!咚!咚!
沉重到足以压碎冻土的非人脚步,裹挟着冻彻骨髓的冰寒死气,如同踩在人心坎上!两只比寻常壮汉高出整整一头的魁梧冰卫,覆盖着厚厚墨蓝冰甲、棱角如同剃刀般锋利的巨大身躯,顶着风雪从炸开的门洞中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沉重冰甲踏在铺开的墨蓝冰晶地面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它们一左一右,如同两尊移动的墨蓝色玄冰丰碑,径直逼向李十三所在的那间破厢房!巨大的身影在雪夜反光下投下的扭曲阴影,瞬间将本就微弱的光线彻底遮蔽!
随着它们的推进,院墙上层冻结的厚重冰霜如同获得了生命般扑簌簌抖落,紧接着,一个接一个覆盖着同样冰冷墨蓝冰甲的身影,如同融化冻结的冰棱般,无声地从院墙顶端滑落下来。
两个!
四个!
六个!
八双!
……
更多的闪烁冰蓝核心的眼瞳在黑暗中接连亮起!它们彼此呼应,如同寒夜中亮起的幽冥灯塔!脚步挪移,冰甲相擦,发出更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冰棱沙沙声!从不同角度,如同冰冷的齿轮合拢,精准地将小小的厢房彻底围堵在中心!冰蓝光点形成的诡谲光网,牢牢锁死了那扇破窗!
死亡的冰狱囚笼已然成型!
冰寒!死寂!绝对的压迫!如同万丈冰山倾轧而下!
李十三瘫在炕沿上,浑浊的血缝里倒映出那片逼近的墨蓝甲光和幽蓝鬼瞳。身体里那点残存的热乎气儿早就漏光了,骨头缝里都冻透了玄冰卫带进来的寒气。他想动,哪怕是抠炕沿冻裂的木刺,把自己扎醒一分力气也好!可连眼皮都被冰碴子焊住了似的,掀不动,只留一道灰冷的缝,瞧着那片要命的墨蓝越靠越近。
丹田底下那口冻瓷实了的黑潭死水,被这股子灭顶的冰煞死气压得像要裂开。那点缩在潭底、硬撑着玄晶不让彻底冻裂开的神鼎混沌意念,像冻硬了的虫子尾巴,极其极其微弱地抽动了一下。
咚!
第一只踏近厢房的巨大墨蓝冰靴,重重落定在门槛外三尺的墨蓝冰晶地面上!那只覆盖着冰甲、五指如狰狞钢钩的巨手抬起!对着破开的窗户黑洞!掌心中心一块如同复眼般缓缓旋开的墨蓝晶盘幽光大盛!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磅礴寒煞死意开始疯狂凝聚!
就要发动!
就在那足以将整个厢房彻底冰封碾碎的寒煞凝聚到巅峰、即将破掌而出的亿万分之一刹那——
嗖!噗!
一道凝练得如同划开冻脂的细微破空声!
声音微不可查!但速度却快到极致!带着一种极其细微、如同被冻结的虫类高频振翅发出的音波震荡!
目标!并非那即将发动绝杀的核心冰卫!
而是它左侧后方、紧贴院墙站定的另一名稍矮冰卫——那覆盖着墨蓝冰甲的头颅侧面、耳后位置、一处极其隐蔽、形状如同细密冰封螺丝钉的微小凸起!
那凸起是冰卫核心感应元枢的连接外置接口!也是寒冰铠甲链接神经的中枢脆弱点!
噗嗤!
那发出高频音波的微小尖锐物件,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处凸起边缘凝结的薄薄冰霜层!直接刺入了内部复杂的冰魄灵枢!
“咔——!!!”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生锈的精密机括被强行卡死的尖利摩擦声!从那被攻击的冰卫头颅内部猛地爆发出来!
嗡——!!!
整个冰卫全身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点中了死穴的冻鱼!覆盖全身的墨蓝冰甲缝隙间瞬间爆发出无数混乱的冰蓝电弧!噼啪作响!那双点亮的冰蓝核心骤然狂乱闪烁!它那刚刚抬起、准备配合主攻的同僚冰卫手臂如同失控的冰陀螺,猛地向旁边横扫而出!
咣当!!!
覆盖着冰甲的胳膊肘带着无匹的力量!如同失控的攻城重锤!狠狠撞在左侧那正凝聚致命寒煞的主攻冰卫腰胯位置!
咔嚓!
令人牙酸的冰甲龟裂声!主攻冰卫腰胯部位一块厚实的墨蓝甲片瞬间被巨大的撞击力砸得向内凹陷、裂开细密的冰裂纹!巨大的冲力让它凝聚的寒煞死意瞬间溃散!魁梧如冰岩的身躯被撞得一个趔趄!沉重的冰靴蹬蹬蹬连退三步!狠狠踩在冻结的墨蓝地面上!留下三个冰碴四溅的深坑!
凝聚至巅峰的绝杀一击!被这离奇失控的一撞!硬生生打断!溃散!
整个冰卫合围的阵列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混乱死寂!所有幽蓝核心疯狂扫视!试图锁定干扰来源!
风雪更猛。院角最靠近破烂牲口棚的泥地上,一小块冻得半硬的马粪被风卷起的冰粒砸中。旁边一个被踢翻的、装了一半冰碴烂草的半破草筐,顺着风滚了半圈,筐沿磕在地上碎了一块老冰坨。冰坨里冻着的几粒深紫色、硬得跟小铁豆似的哑巴籽,滚落出来,融进更厚的污冰泥里。
而被冰卫那混乱冰甲缝隙里迸射出的失控电弧余波扫过的泥地表面,一小片薄薄的、颜色与地面冻土完全一致的深褐浮土被悄然震得剥离、掀飞了一角。
浮土下,露出一只僵硬蜷缩、冻成了冰疙瘩的硬壳小土鳖尸体。土鳖壳微张的口器缝隙边缘,粘着几点被电弧高温灼得焦黑碳化的草籽碎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