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长老那声裹挟着滔天怒火的咆哮,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黎明前凝滞的空气里。声浪过处,祠堂檐角垂挂的冰溜子噼啪断裂,砸在青石阶上,碎玉乱溅。马厩方向传来赤炎驹惊惶的嘶鸣和食槽翻倒的哐当巨响,在这死寂的破晓前格外刺耳。
李十三后背紧贴着冰冷的井台青石,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丹田里,方才平息下去的太极鼎猛地一震,鼎腹深处传来器灵阿鼎带着睡意的嘟囔:“吵死了…扰人清梦,天打雷劈啊…” 声音含混,带着刚被强行唤醒的不耐烦。
李十三哪有功夫理会它的抱怨,三长老那声怒吼里蕴含的森然杀意,几乎凝成冰针扎进他的骨髓。他猛地从井台边弹起,像只受惊的狸猫,脚尖在覆着薄霜的地面一点,整个人便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贴着祠堂高大冰冷的墙壁阴影疾行。
“快!阿鼎,别睡了!感应一下,那老鬼追来了没?”李十三在心底疾呼,神经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他深知自己捅了马蜂窝,毁掉那满室蛊虫,等于直接掀了三长老的老底,这仇结大了。
丹田内,太极鼎懒洋洋地嗡鸣了一下,鼎身表面流转的五色灵光黯淡地闪烁片刻。阿鼎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慢悠悠响起:“急什么…那老小子还在他那暖炕洞里扒拉呢,离这儿隔着七重院子,还隔着一条结了冰的荷花池…嗯?等等!” 阿鼎的声音陡然拔高,透出一丝凝重,“有东西…在动!很快!不是人…是…冰魄貂?不对,比那玩意儿快多了!小心左边墙头!”
阿鼎示警的同时,李十三已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疾奔的身形毫无征兆地向右侧猛地一拧,腰身几乎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就在他拧身的刹那,一道近乎透明的寒光,带着刺骨的锐啸,贴着他左侧的衣襟“嗤啦”一声掠过!那寒光击打在祠堂厚重的青砖墙上,竟无声无息地没入大半,只留下一个针眼大小、冒着丝丝白气的孔洞。
李十三头皮发麻,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若非阿鼎及时示警,这一下,足以在他身上开个透明的窟窿!他不敢停留,借着拧身的力道,双腿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祠堂后方那片荒废已久的演武场方向猛蹿。
“什么东西?!”李十三在心底狂吼,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不知道!太快了!气息阴寒刺骨,像是活物,又像是某种特异的法器…它还在追!”阿鼎的声音也失去了方才的慵懒,鼎身在丹田内急速旋转,五色灵气汹涌而出,瞬间流遍李十三四肢百骸,让他奔逃的速度陡然又提升了一截。
身后,破空之声再起!这一次,不是一道,而是三道!三道同样细微、同样迅疾、同样散发着致命寒意的流光,呈品字形,撕裂了黎明前灰蒙蒙的空气,精准地封死了李十三前方和左右闪避的空间!
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李十三丹田内的太极鼎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嗡鸣!那声音并非震耳欲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直接作用于空间本身。鼎身之上,代表水行的幽蓝灵纹骤然亮起,蓝光如潮水般瞬间溢出李十三体表,在他身体周围形成了一层薄如蝉翼、却急速流转的淡蓝色水幕。
噗!噗!噗!
三道寒光几乎同时撞在水幕之上。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如同冰针刺入深潭的轻微闷响。那看似柔弱的水幕剧烈地波动、凹陷,幽蓝的光芒急促闪烁,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三道寒光被水幕迟滞、包裹,速度锐减,显露出了真容——那是三枚仅有寸许长、细若牛毛、通体晶莹剔透宛如冰晶雕琢而成的飞针!针尖一点幽蓝,散发着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寒意。
“寒髓冰魄针?!”阿鼎在丹田内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这玩意儿不是寒玉山庄的独门暗器吗?怎么会出现在李家?还用来对付你?!”
李十三根本没时间细想这针的来历。水幕在冰魄针的冲击下剧烈颤抖,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他牙关紧咬,意念疯狂催动太极鼎。鼎身之上,赤红的火行灵纹随之亮起!
“水火相激,给我爆!”李十三在心中怒吼。
幽蓝的水幕中心,一点炽烈的红光骤然炸开!冰与火,两种极端属性的灵气在李十三身前不足三尺处轰然对撞!
轰!
一声沉闷的爆鸣!没有火光冲天,只有一团急剧膨胀又瞬间收缩的灰白色气浪猛地扩散开来。气浪所过之处,地面薄霜瞬间蒸发,露出下面深色的冻土,空气被挤压发出刺耳的尖啸。那三枚被水幕包裹的寒髓冰魄针首当其冲,在剧烈的冷热激变和狂暴的能量冲击下,发出细微的“咔嚓”声,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针尖那点致命的幽蓝也黯淡下去,被爆炸的气浪狠狠掀飞,叮叮当当地射入远处的乱石堆中,没了声息。
爆炸的冲击力也将李十三向后推得踉跄几步,胸口一阵气血翻腾。他强行压下不适,头也不回,借着爆炸的反冲之力,速度更快地冲进了演武场那片半人高的荒草丛中。
枯黄坚韧的荒草如同天然的屏障,瞬间淹没了他的身影。他伏低身体,如同灵蛇般在草丛中快速穿行,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同时将自身的气息收敛到极致。
“甩掉了?”李十三喘着粗气,在心底问阿鼎,精神高度紧张地感知着四周。
阿鼎沉默了片刻,鼎身旋转的速度慢了下来,似乎在仔细感应。“那东西…停下来了。就在演武场边缘,那棵歪脖子老槐树附近…气息很古怪,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等待指令?”阿鼎的声音带着困惑,“它似乎对这片荒草有所忌惮,或者…是忌惮荒草下面埋的东西?”
李十三闻言,心中一动。这片演武场荒废多年,杂草丛生,据说下面埋着不少李家先祖练功时损坏的、蕴含残存灵力的废弃兵刃和阵基碎片,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片混乱驳杂的灵气场,对神识探查有很强的干扰作用。难道那诡异的追踪者,其感知也被这混乱的灵气场干扰了?
这是个机会!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身前的枯草,透过草茎的缝隙,朝着阿鼎所说的歪脖子老槐树方向望去。黎明前的微光艰难地穿透云层,给万物蒙上一层死寂的灰蓝色。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鬼影,静静矗立在演武场边缘。
树下,空无一物。
没有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杀手,也没有任何活物的踪迹。
李十三眉头紧锁,凝神细看。就在他几乎要怀疑阿鼎感应出错时,槐树根部一块不起眼的、覆盖着薄霜的凸起青石,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动作细微到了极致,若非李十三全神贯注,几乎会以为是风吹草动造成的错觉。紧接着,那块“青石”表面的颜色开始发生极其缓慢的变化,从青灰色渐渐过渡到与旁边冻土极为接近的灰褐色,其轮廓也变得更加模糊,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拟态?!”李十三瞳孔猛地一缩。这绝非寻常野兽或低阶妖兽能做到的!这追踪者不仅速度奇快,攻击诡异,竟还拥有如此高明的伪装能力!
就在那“青石”完成拟态,气息彻底收敛,仿佛真的只是一块顽石时,异变陡生!
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灰毛野兔,大概是冻坏了,懵懵懂懂地蹦跳着,竟一头撞在了那块“青石”上!
“青石”表面猛地一颤!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一道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迅疾的寒光,毫无征兆地从“青石”某处爆射而出!
那灰兔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鸣,小小的身体瞬间被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坚冰包裹,“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几块包裹在冰壳里的碎块,连一滴血都没流出来。
李十三看得倒吸一口凉气!好霸道阴毒的寒气!这要是打在人身上…
一击之后,那“青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它表面的拟态伪装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了其下覆盖着暗青色鳞片的、流线型的躯体。那东西约莫一尺来长,形似蜥蜴,却生着四对细长尖锐、宛如冰晶构成的节肢。没有明显的头部,只在身体前端裂开一道缝隙,里面是密密麻麻、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复眼。刚才那道致命的寒光,正是从它身体前端一个不起眼的孔洞中射出。
此刻,这怪异的“冰蜥”所有的复眼,都齐刷刷地转向了李十三藏身的荒草丛方向!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针,隔着数十丈的距离,精准地刺了过来!
被发现了!
李十三浑身汗毛倒竖,想也不想,猛地从藏身处弹起,朝着演武场更深处、那片堆满了巨大废弃条石和断裂石柱的区域亡命狂奔!那里地形更加复杂,或许能周旋一二!
“吱——!”
一声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嘶鸣从冰蜥口中发出,那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充满了被冒犯的暴怒。它四对冰晶节肢猛地蹬地,坚硬如铁的冻土竟被踏出几个浅坑!它的身体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暗青流光,贴着地面,以恐怖的速度朝着李十三追袭而来!所过之处,荒草被无形的锐气齐刷刷切断,断口瞬间凝结上一层白霜。
快!太快了!
李十三将五灵根催动到极致,风灵气缠绕双腿,火灵气在经脉中奔涌提供爆发力,土灵气稳住下盘,水灵气随时准备防御,木灵气则尝试着沟通周围的荒草,试图稍稍迟滞那冰蜥的速度。然而,那冰蜥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双方的距离在急速拉近!
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在他的身后。
“往石柱林跑!快!”阿鼎在丹田内焦急地大喊,“那东西的寒气攻击是直线的!利用障碍!”
李十三咬紧牙关,一个狼狈的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身后射来的又一道寒光。那寒光擦着他的小腿掠过,裤管瞬间被冻硬,刺骨的寒意让他半边身子都麻了一下。他连滚带爬地扑进那片由巨大条石和断裂石柱构成的“石林”之中。
石林内光线更加昏暗,巨大的阴影交错,地上散落着碎石和厚厚的苔藓。李十三利用复杂的地形,如同猿猴般在巨大的石块间腾挪跳跃,时而矮身钻过石缝,时而借力蹬踏石柱改变方向。
那冰蜥的速度在这里果然受到了限制。它无法再保持那种贴地疾飞的恐怖直线速度,四对冰晶节肢在湿滑的苔藓和嶙峋的乱石上需要不断调整,追击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但它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声却更加急促,一道道致命的寒光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地从刁钻的角度射来,在李十三身边的石柱、条石上留下一个个冒着白气的深孔,或者将一片区域瞬间冻结。
“这样下去不行!”李十三背靠着一根三人合抱粗的巨大断柱,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如同刀割。他的灵力消耗巨大,体力也快到了极限。那冰蜥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在外围逡巡,复眼闪烁着幽光,寻找着必杀的机会。
“阿鼎!想想办法!这鬼东西弱点在哪?”李十三在心底疾呼。
“寒髓冰魄针…冰蜥…寒玉山庄…”阿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似乎在飞速检索着传承记忆,“等等!火!它极度畏火!尤其是…阳火!纯粹的、爆裂的阳火!它本体是极寒之物,靠吞噬寒气与精金矿髓成长,最怕的就是至阳之物!你的火行灵气太驳杂,不够纯粹,伤不了它的根本!”
阳火?李十三心头一沉。他觉醒五灵根不久,对灵气的运用还停留在粗浅阶段,哪里懂得提炼什么至纯阳火?太极鼎虽有神异,但此刻仓促间…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丹田内的太极鼎似乎感应到了他强烈的求生意志和困境,猛地发出一阵奇异的嗡鸣!鼎身之上,代表火行的赤红灵纹前所未有的明亮起来,而与之相对的,代表水行的幽蓝灵纹却瞬间黯淡下去。一股灼热、精纯、仿佛蕴含了生命本源之力的气息,从鼎腹深处升腾而起!
“这是…?”李十三一愣。
“鼎炼阴阳,抽坎填离?!”阿鼎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狂喜,“好小子!这破鼎总算干了件正经事!它在强行抽取你体内水行灵气的‘阴’性本源,短暂转化为最精纯的‘离火’之精!快!用你的意念引导!只有一击之力!”
李十三瞬间福至心灵!他不再犹豫,将全部心神沉入丹田,意念死死锁定那缕在鼎内升腾跳跃、散发出恐怖高温的纯金色火苗!那火苗虽小,却蕴含着焚灭万物的炽烈意志!
与此同时,那冰蜥似乎也感应到了这缕精纯阳火带来的致命威胁!它发出一声带着惊惧的嘶鸣,身体前端那发射寒光的孔洞猛地亮起刺目的幽蓝光芒,显然要倾尽全力发动致命一击!
就是现在!
李十三猛地从断柱后闪身而出,双目圆睁,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剑,朝着那冰蜥的方向狠狠一点!
“离火!焚!”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缕细如发丝、凝练到极致的纯金色火线,从他指尖激射而出!那火线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仿佛直接穿透了空间!
嗤——!
一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灼烧声响起。
那冰蜥身体前端刚刚凝聚起的幽蓝寒光骤然熄灭。它那覆盖着暗青鳞片的坚硬躯体,被纯金火线穿透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针尖大小的孔洞。孔洞边缘没有焦黑,只有一种诡异的、仿佛被瞬间“蒸发”掉的平滑。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那冰蜥的身体猛地僵直,所有的复眼在同一瞬间失去了幽蓝的光芒,变得灰败死寂。它那流线型的躯体,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从那个微小的孔洞开始,无声无息地、迅速地消融、汽化!没有留下任何残渣,只有一股极其微弱、带着硫磺气息的青烟袅袅升起,随即被清晨的寒风吹散。
原地,只留下几滴如同水银般、散发着微弱寒气的暗青色液体,在冻土上滚动了几下,便迅速渗入地下,消失不见。
李十三保持着剑指前点的姿势,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如纸。丹田内传来一阵强烈的空虚感,太极鼎的嗡鸣也变得微弱,鼎身上的赤红灵纹黯淡无光。刚才那一击,几乎抽干了他体内刚刚转化出的所有离火之精,连带他本身的灵力也消耗殆尽。
他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断柱才勉强站稳。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云层,金红色的光芒斜斜地照射在荒芜破败的演武场上,也照亮了李十三脸上残留的惊悸和疲惫。
“结…结束了?”他喘着粗气,声音干涩。
“暂时…”阿鼎的声音也透着虚弱,“那几滴渗下去的‘寒髓菁华’…是个麻烦。这东西不除,迟早会再生出新的‘冰魄傀蜥’…而且,能驱使这玩意儿的人…”阿鼎的声音凝重起来,“寒玉山庄…他们的人,怎么会盯上你一个小小李家旁支?还和三长老有牵扯?”
李十三的心沉了下去。他低头看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灼热的气息。毁掉蛊虫仓库只是开始,这诡异的冰蜥追踪者,还有它背后可能牵扯出的寒玉山庄,如同更深的寒潭,将刚刚撕开一丝光亮的他,再次拖入了更复杂、更危险的迷雾之中。
阳光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演武场的荒草在晨风中起伏,如同无数窥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