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续上文)
烛火在青瓷灯盏里爆了个灯花,沈清歌将拼凑完整的信笺按在浸过孔雀胆的丝绢上。
墨迹在药液里扭曲成诡异的纹路,沿着洛水支流蜿蜒出半幅舆图。
\"云州红枫渡。\"萧煜沾着茶汤在紫檀桌案上画圈,指尖残留着方才争执时被她银簪划破的血痕,\"三十年前漕运改制,朝廷在渡口下埋过三十六口镇河铁犀。\"
沈清歌将捣碎的曼陀罗籽洒在舆图边缘:\"苏婉每月初七都要去瑶光殿领太后赏的雪蛤膏——你猜那些装着补品的描金漆盒,夹层里塞得下几把苗疆弯刀?\"
话尾的颤音泄露了情绪,她转身时鹅黄披帛扫翻了药杵。
萧煜伸手去接,却见那乌木杵咕噜噜滚到博古架下,惊起帘后笼中两只金丝雀扑棱棱乱撞。
\"清歌。\"他腕间玄铁令磕在青玉脉枕上发出脆响,\"红枫渡藏着天机门铸造兵器的熔炉,那些铁犀肚子里......\"
\"所以你要独自去钻蛇虫遍地的地下河道?\"沈清歌突然将银针匣拍在案上,匣盖震开的瞬间,七十二枚长短不一的银针在烛火下泛起幽蓝冷光,\"萧阁主不妨试试,是你用毒快,还是我的透骨针快?\"
窗外更鼓恰在此时敲响,萧煜袖中突然飞出三道寒芒。
沈清歌本能地甩出银丝缠住梁柱,待站稳身形,只见三枚淬毒的柳叶镖钉在方才站立之处,镖尾系着的靛蓝布条正缓缓渗出与信笺同源的尸油气息。
\"子时三刻,苏婉的轿子该到神武门了。\"萧煜将解药瓷瓶塞进她掌心,玄色衣袂翻过窗棂时带起一阵苦杏仁味的毒雾,\"劳烦夫人替我盯着太后宫里那尊青铜漏壶——若寅时未见朱雀灯亮,记得把西厢第三株白梅下的酒坛挖出来。\"
五更梆子擦着屋檐掠过,萧煜易容成的货郎挑着两筐新摘的枇杷,在红枫渡青石板路上踩出深浅不一的跫音。
竹筐底部暗格里的腐骨香随着颠簸,在晨雾里散成若有似无的茉莉香。
\"生面孔啊。\"卖炊饼的驼背老汉突然横出扁担,焦黄指甲刮过他筐沿的露水,\"这节气的枇杷,怕是裹着冰镇过的吧?\"
萧煜咧嘴露出货郎特有的市侩笑容,袖中淬毒的铜钱已滑至指尖:\"客官好眼力,南边快马加鞭运来的......\"话音未落,老汉的炊饼挑子猛然掀翻,滚烫的炊饼里竟飞出七枚带倒刺的铁蒺藜。
足尖点地腾挪的瞬间,萧煜假意踉跄撞向石桥栏杆。
竹筐里枇杷倾泻入河,藏在果堆里的腐骨香粉遇水即燃,在河面炸开数朵幽绿磷火。
趁众人仰头看天,他袖中沾着枇杷汁液的毒针已精准刺入三个探子后颈。
\"走水啦!\"萧煜扯开嗓子嚎叫,顺势将最后半包毒粉撒进惊慌人群。
指尖在馄饨摊的陶碗沿轻抹,苗疆图腾随着毒粉显现,竟与信笺上的龟钮纹严丝合缝。
沈清歌攥着萧煜留下的半块玄铁令,看更漏的浮箭缓缓沉到寅时刻度。
孔雀胆药液在琉璃盏中泛起涟漪,映出她眼底摇曳的烛火——方才强行用银针刺穴逼出的画面挥之不去:信笺背面若隐若现的曼陀罗花纹,分明与太医院禁书里记载的傀儡蛊印记重合。
窗棂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得哐当作响,她扑到菱花格前时,只见到半片沾着露水的枇杷叶卡在缝隙里。
叶脉间用腐骨香写的\"安\"字正在晨光里渐渐淡去,边缘却染着可疑的暗红。
琉璃盏里的孔雀胆药液突然泛起细密气泡,沈清歌的银簪尖端还沾着从信笺背面刮下的朱砂。
她望着案几上被揉皱的曼陀罗花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萧煜总说苗疆傀儡蛊不过是江湖传说,可那日在苏婉鬓角看到的暗红胎记,分明像极了医典里记载的蛊虫寄生斑。
\"哐当!\"
青玉脉枕被扫落在地,沈清歌猛地扯开药柜第三层的暗格。
冰裂纹瓷瓶里封存的鹤顶红剧烈摇晃,倒映出她泛红的眼尾。
指尖划过萧煜去年生辰送她的犀角雕花药杵,突然想起那人曾握着她的手教配毒:\"若见紫背天葵混着孔雀胆粉末,定要立刻捂住口鼻。\"
\"骗子。\"她将晒干的断肠草碾成齑粉,混着曼陀罗籽塞进空心的银铃铛里。
窗棂外飘来的枇杷叶打着旋儿落在捣药臼中,叶脉间残留的腐骨香刺痛鼻腔——那抹暗红分明是人血。
竹制蒸馏器发出尖锐啸鸣,沈清歌抓起铜镊子夹起沸腾的朱砂。
恍惚间又见三个月前暴雨夜,浑身是血的萧煜翻进她闺房,还嬉皮笑脸说被野猫抓了。
当时他腰腹伤口泛着靛蓝幽光,她却只顾着嗔怪这人弄脏了茜纱帐。
\"叮——\"
银针匣突然震颤着移了半寸,沈清歌猝然回神。
琉璃镜中映出她将解毒丸塞进缠臂金的身影,鹅黄披帛里暗藏的银丝已浸透见血封喉的毒汁。
菱花格窗忽地被夜风吹开,带着咸腥味的雨丝扑在萧煜昨夜留下的玄铁令上,那抹寒光刺得她心口发颤。
红枫渡废弃的漕运仓里,萧煜的靴底正碾过青砖缝里渗出的血水。
货郎的粗布短打早已换成夜行衣,他盯着墙角青铜兽首嘴里衔着的半截断指,突然轻笑出声——那指甲盖里残留的孔雀胆粉末,还是今晨出门前沈清歌故意洒在他外袍上的。
\"二十三......二十四......\"玄铁匕首划开霉变的账册,萧煜就着天窗漏下的月光点数名册。
当看到\"苏婉\"二字旁盖着的龟钮印突然渗出尸油,腕间银铃倏地发出预警的颤音。
房梁簌簌落下陈年积灰,十二道黑影从通风口鱼贯而入。
萧煜翻身跃上横梁时,袖中淬毒的铜钱已嵌入领头人的膻中穴。
那人却像傀儡般继续前行,脖颈后赫然趴着只通体血红的蛊虫。
\"清歌的药果然灵验。\"他舔掉虎口溅到的毒血,望着渐渐发黑的指尖笑得更肆意。
染血的账册被抛向半空,藏在封皮夹层里的羊皮地图迎风展开——二十七个红圈正对应着镇河铁犀的位置。
破空声袭来时,萧煜故意露出左肩空门。
淬毒的弩箭擦着旧伤贯穿皮肉的瞬间,他反手将腐骨香粉撒向东南角的承重柱。
蛊人傀儡突然集体转向,竟开始撕咬持弩的弓箭手。
\"萧阁主好算计。\"熟悉的清冷嗓音混着银铃脆响破开血腥,沈清歌的鹅黄披帛如流云卷走他面前三枚毒镖,\"但下次再敢用曼陀罗花粉掩盖伤口溃烂——\"
淬毒的银丝缠上萧煜脖颈,却在触及脉门时化作温软掌心。
沈清歌指尖的解毒丸硬塞进他齿间,薄荷混着龙脑香的苦涩在唇齿炸开,萧煜望着她发间摇晃的银针簪,突然想起去年上元节喂她吃桂花糖藕时,这姑娘也是这般瞪圆了杏眼要咬他手指。
蛊人发出尖厉嘶吼,沈清歌旋身甩出的毒粉却在空中凝成金色雾障。
萧煜趁机点燃最后半截犀角香,看着猩红火苗顺着银丝窜向房梁上悬挂的三十六盏青铜灯。
\"夫人可知这据点地下埋着什么?\"他揽住沈清歌后腰腾空时,望着她紧攥的玄铁令笑出虎牙,\"三百斤见火即燃的硝石,和你去年埋在梅树下那坛'醉生梦死'倒是绝配。\"
爆炸的气浪掀翻屋顶时,萧煜的玄色衣袖罩住沈清歌发顶。
无数蛊虫在火光中爆裂成血雾,纷纷扬扬落在他们十步开外,竟拼凑出半幅残缺的皇宫地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