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樟木香在沈清歌鼻尖凝成冰棱。
她蜷缩在晒药架后的阴影里,看着张管事灯笼里跳动的火苗将青砖映成血色。
那人腰间玉坠随翻找动作晃动,露出半枚铜钱大小的莲花烙——金漆花瓣里蜷着条蛇信。
\"第七层......\"粗粝的指尖划过药柜铜扣,张管事突然将整屉三七掀翻在地。
黑褐色根块骨碌碌滚到沈清歌裙边,她攥紧袖中银针,突然瞥见对方袖口莲花纹随动作舒展,金线蛇信正对着太医院西南角的冰窖。
瓦当上的夜露滴在后颈,沈清歌挪动发麻的脚踝,却踩碎半截枯艾梗。
细微的咔嚓声在寂静中炸开,张管事猛地转身,灯笼直照向晒药架:\"谁?\"
\"张大人好雅兴啊——\"醉醺醺的声线裹着桂花酿香气撞进药库。
萧煜倚着门框,玉冠歪斜,绛红锦袍领口沾着胭脂印,手里酒壶正往青砖上沥沥拉拉洒着琥珀光,\"都说太医院的醒酒汤......嗝......比春风楼的琼花露还妙......\"
灯笼火苗剧烈晃动。
张管事疾退两步挡住暗格:\"萧世子怕是走错......\"
\"本世子闭着眼都能摸到太医院!\"萧煜踉跄着扑过去,生生将人挤到药柜前。
他指尖若有似无拂过对方腰间玉坠,突然拽下自己玉佩塞进张管事手里:\"上月赌输的玉螭佩......说好拿醒酒汤方子抵债......\"
沈清歌趁机贴着墙根挪向暗门。
月光掠过萧煜垂落的广袖,她看见他尾指勾着根银丝——正是她药囊束口的缠金线。
心跳陡然漏了一拍,那缕金线正悄悄缠上张管事的玉坠穗子。
\"世子自重!\"张管事猛地甩袖,玉佩撞在乌木簪暗格上发出脆响。
萧煜顺势歪倒在晒药架旁,酒壶不偏不倚砸在沈清歌藏身的格档上。
桂花酿浸透裙裾时,她听见极轻的气音擦过耳畔:\"冰窖第三坛。\"
杂沓脚步声远去后,沈清歌摸着袖中突然多出的铜匙,齿痕还带着某人牙间的桂花甜。
冰窖深处,第三坛陈年雪莲下压着本靛蓝封皮的账册,墨迹簇新处记着上月十五:\"赤莲花二百株,自南诏走漕运,兑太医院官银三千两。\"
\"沈大人好巧。\"苏婉的软缎绣鞋碾碎冰碴时,沈清歌正将账册往袖中塞。
八宝璎珞裙拂过结霜的陶瓮,这位宰相千金指尖捏着半块云片糕,殷红蔻丹陷进雪白糖霜里:\"三更天偷吃御用药材......\"
\"苏小姐慎言。\"沈清歌退向冰阶,后腰抵住某个冰坛。
坛口封泥印着莲花纹,蛇信位置赫然是道新鲜指痕——与张管事腰间烙印如出一辙。
\"呀!\"苏婉突然将云片糕掷向冰墙,染血的糕点碎屑簌簌落在沈清歌裙边。
外间顷刻涌入五六宫人,灯笼火把将冰窖照得通明。
苏婉捂着心口跌进侍女怀中,染着哭腔的声线在冰壁上撞出回音:\"快禀报院使大人!
沈女官偷盗血灵芝......\"
沈清歌攥紧袖中账册。
冰面倒影里,她看见苏婉罗袜边缘沾着松木屑——正是药库暗格里的新刨木料。
檐角铜铃被夜风撞出乱响时,冰窖深处突然传来陶瓮碎裂声,似有人踢翻了第三坛雪莲。
冰窖四壁的霜花簌簌坠落。
苏婉绣鞋碾过满地碎冰,八宝璎珞裙的银线暗纹在火光里抖成毒蛇鳞片。
沈清歌的指尖已触到冰坛边缘的铜制烛台,忽听得头顶梁木传来闷响。
\"诸位好兴致啊!\"萧煜懒洋洋的声线裹着碎雪砸下来,玄色皂靴踏破冰窖天窗。
他怀里抱着个青花酒瓮,醉眼朦胧地踩在倾倒的冰坛上,绛红袍角扫过苏婉发间金步摇,\"原是听说太医院存着前朝贡酒......\"
\"萧世子擅闯禁地!\"苏婉尖声喝道,颈间璎珞乱颤。
侍女们灯笼里跃动的火苗,将她绣着缠枝莲的袖口映得忽明忽暗——金线蛇信正对着沈清歌藏账册的袖袋。
萧煜突然踉跄着扑向冰墙,酒瓮重重磕在苏婉脚边。
琥珀色液体漫过染血的云片糕,竟浮起层诡异的靛蓝荧光。\"哎呀呀,苏小姐怎把鹤顶红当糖霜使?\"他拎起浸透毒酒的裙角,尾指银戒闪过寒芒。
人群哗然后退三步。
沈清歌嗅到空气里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味,恍然想起三日前萧煜讨要砒霜解药时,曾用银丝缠走她半盒朱砂。
\"胡说!
这明明是......\"苏婉猛然噤声。
她染着蔻丹的指尖正被萧煜攥住,银戒内侧暗格弹开,细碎朱砂混着冰碴簌簌落在酒渍里,顷刻将靛蓝染作猩红。
\"春风楼的姑娘们常说,胭脂印比血灵芝更好认主。\"萧煜晃了晃沾着红痕的玉佩——正是方才药库里塞给张管事的那块。
玉螭口中衔着的金丝,此刻正勾着半片松木刨花,与苏婉罗袜上的木屑如出一辙。
老院使的咳嗽声从冰阶传来时,沈清歌袖中账册已被萧煜用银丝换作染毒的《千金方》。
她望着那人垂落的广袖,忽见暗纹里藏着朵金线莲花——蛇信方向却与张管事的烙印相反。
\"世子恕罪!\"苏婉突然挣开侍女搀扶,绣鞋狠狠碾碎最后半块云片糕。
她掠过沈清歌身侧时,八宝璎珞突然勾住冰坛封泥,靛蓝账册的一角在众人视线死角倏然隐没。
戌时的梆子撞碎宫墙积雪。
沈清歌跟着萧煜拐进西华门外的柳巷,忽觉掌心多了枚带齿痕的铜匙。
檐角残月漏过枯枝,正照见他颈侧未擦净的胭脂印——那抹嫣红里分明混着朱砂。
\"冰窖第三坛换了二十年的竹叶青。\"萧煜突然将她抵在青砖墙,温热的酒气拂过耳垂,\"沈大人要不要尝尝......\"他尾音消失在远处宫灯明灭处,沈清歌却嗅到他衣襟间极淡的血腥味。
打更人的灯笼掠过巷口时,她瞥见萧煜皂靴底沾着靛蓝碎屑——正是账册封皮才有的孔雀石粉。
而宫墙内传来夜鸦惊飞声,太医院西南角的冰窖天窗,不知何时覆上了层新鲜雪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