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得像吸光的沥青,空荡荡,没神,没活气,连恨都没有。
他站着,不动,不喘,不眨。
可付旌的后颈,一根根汗毛全竖了起来。
像有只手,从他脊椎骨缝里,悄悄钻了进去。
“又是被你摘了魂的活死人?”付旌声音发冷,“意识没了?”
佐佐木修兵摇头:“错。
我没灭他,我给他装了‘情绪罐’。”
“这些年,我从别人身上割下来的所有恨、怕、疯、悔……全塞进他脑子里了。”
付旌眉头一皱:“情绪?哪些?”
话音刚落——
“咔——!”
身后,瓷器碎裂的脆响,炸开了。
付旌猛地回头。
晏初初脸色惨白如纸,腿一软,整个人往后倒,手抓着墙,指甲都快抠进水泥里。
她盯着那剑九,瞳孔缩得比针尖还小,嘴张着,却发不出声。
像看见了地狱里,最不该看见的东西。
付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那个沉默如石、毫无生气的剑九。
正静静站着。
像一具,刚从坟里爬出来的,活人棺材。
可剑九压根儿没动手,怎么偏偏只有晏初初吓成那样?
付旌猛地扭头,眼珠子都红了,冲着佐佐木修兵吼:“你对她干了什么?”
佐佐木修兵没吭声,只是抬了抬手。
身后那个叫剑九的,直接往前一迈,站到了付旌面前,像块石头一样杵着,一言不发。
“我没碰她。”佐佐木修兵慢悠悠开口,“是她自己扛不住。
心太嫩,胆子太小,连和我站同一片地儿都受不了。”
付旌一眼扫过去,晏初初整个人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嘴唇发紫,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像见了鬼。
他压着火,朝热芭喊:“热芭,带她走!别管别的,人先撤!有不对劲,立刻带着她跑,保命要紧!”
热芭二话不说,一把搂住晏初初的肩,拽着人就往后退——她自己也在硬撑,指甲都掐进掌心了,冷汗哗哗往下淌,就怕下一秒自己也跟晏初初一样当场崩溃。
等俩人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付旌才转过身,目光扫过剩下仨人:“你们仨,挺得住吗?撑不住就赶紧走,这儿留我一个人就够了。”
顾琳燕嗤了一声,下巴一抬,斜眼瞟了眼剑九:“心理专家是吃素的?这点玩意儿也吓得了我?我上个月还直面过连环杀人狂的幻觉现场。”
艾米拉点点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天气:“我见过的死人,比你见过的鱼都多。
这玩意儿?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可秦双红不一样。
她东张西望,小脸亮堂堂的,眨巴着眼睛,像在逛动物园:“诶?你们在怕啥啊?我咋一点感觉都没有?”
佐佐木修兵之前一直嘴角挂着笑,像看戏似的。
可一听秦双红这话,他那笑容忽然一僵。
他缓缓抬头,眼睛眯起来,盯着秦双红,嘴里轻飘飘吐出一句:“不为外物所扰……是玲珑心?”
他像是突然开窍了,喃喃自语:“怪不得……这么小年纪,就能造出一堆稀奇古怪的外骨骼?原来不是靠脑子,是靠‘空’。”
付旌和秦双红异口同声:“啥是玲珑心?”
佐佐木修兵笑了,那笑像刀锋刮过冰面:“这世上,总有些人,天生就是怪胎——别的本事不行,可一碰上自己那点天赋,简直开挂。
普通人管这叫天才。”
“但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你开一扇窗,就得关你一扇门。”
“这些天才,对情绪、人情、社交……全是瞎子。
他们不懂什么叫尴尬,什么叫害怕,什么叫愧疚。”
“你身边这丫头,大概从出生起,就没挨过骂,没吃过亏,家里人捧着,你当船长的还惯着她,要星星不给月亮。”
“这种人,心里头像块干净的玻璃——啥杂念都留不住。
恐惧?那玩意儿在她那儿,根本进不去。”
他叹了口气,摇头:“真失算了。”
“本来指望剑九这一手,能让你手忙脚乱,结果……你身边竟藏着个心无尘埃的活宝贝。”
“不过啊,她最多只能护住自己,顶多再拉俩人走远点。
可你呢?”他目光直直钉在付旌脸上,“你怎么办?你逃得掉吗?”
他眼神里没杀气,倒像是真心实意在替你发愁。
付旌冷哼一声:“我早就习惯跟恐惧打交道了。”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压低了嗓音,对秦双红说:“丫头,带着顾琳燕和艾米拉,马上撤。
这玩意儿不是靠蛮力能对付的。”
秦双红一听,脸垮了:“又丢下你?那我们成拖后腿的了?”
付旌低声说:“你们不是拖后腿——你们是炸弹。”
“这座基地这么大,佐佐木手下的主力全在这儿堵我。
你们趁机冲进核心实验室,把所有数据、设备、样品,全给我炸了。”
“只要你们动手够快,我这边就算打不过,也能溜走。”
“明白吗?今天能不能成事,就看你们能不能把这地方烧成灰。”
秦双红一听,眼睛唰地亮了,一拍胸脯:“明白!船长大人,你只管等着收好消息,我们绝不让你久等!”
等最后一个人影也消失在拐角,付旌才慢悠悠活动了下脖子,扯了扯嘴角:
“佐佐木,今天这剑九,是第几个?十二号小队,你养了十二把剑,现在还剩几个?三个?两个?”
佐佐木修兵笑了笑:“你真觉得,你能在这儿,干掉剑九?”
“你得明白,这玩意儿不是刀,不是枪,它看不见,摸不着,专往你心里扎。”
“你跑?没用。
你攻?手会抖。”
“付旌,你看看——”他指了指付旌腰间那把刀,“你那把刀,还锋利吗?”
付旌等秦双红她们一走,立马就把麒麟刺攥进了手心。
可他没动,也没出声。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不是那种因为用力过度的抖,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颤。
像被冷风刮过脊梁,控制不住。
他明明觉得自己撑住了,心里半点没慌,可这双手——根本不听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