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正月二十五,清晨。
天刚蒙蒙亮,屯子里的公鸡还没打鸣,王谦和于子明就已经收拾妥当,准备进山。
昨晚猎回来的梅花鹿和狼皮在屯子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老支书特意让民兵连长王守民送来了两瓶高粱酒,说是犒劳他们。
杜小荷的爹杜勇军更是拍着胸脯保证,鹿茸由他和王建国两个老的去卖了钱,分给王谦家里六成。
可王谦心里却总惦记着那头孤狼临死前的眼神——太凶,太恨,不像是寻常野兽该有的。
“谦哥,想啥呢?”于子明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他肩上挎着“水连珠”,腰间别着侵刀,脚上的棉靰鞡鞋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
王谦摇摇头:“没啥,走吧。”
两条猎狗——大黄和黑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主人动身,立刻窜到前头开路。
雪后的山林格外安静,只有靴子踩雪的声响和偶尔的鸟叫。
两人沿着老鸹岭的外围走,打算去前几天下的套子那儿看看有没有收获。刚翻过一道矮坡,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救命!!!”
王谦和于子明同时停住脚步。
“有人!”于子明脸色一变。
王谦竖起耳朵,那惨叫声断断续续,还夹杂着野兽的低吼和树枝断裂的“咔嚓”声。
按照山里猎人的规矩,听到陌生动静最好避让,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可这声音越听越不对劲——分明是人受了重伤,在拼命挣扎!
“过去看看!”王谦不再犹豫,拎着枪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于子明紧跟在后,两条狗也察觉到了危险,压低身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戒声。
穿过一片密集的桦树林,前方的雪地一片狼藉——断裂的灌木、喷溅的血迹、凌乱的脚印……而在这一切的中心,一个身影正被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按在雪地里撕扯!
“黑瞎子!”于子明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头壮硕的棕熊,足有四百斤重,本该在冬眠,不知怎么被惊醒了,此刻正发狂般地攻击着地上的人。那人浑身是血,一条胳膊已经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却还在用另一只手死死抵着熊的下巴,拼命挣扎。
王谦一眼认出来——是屯子里的老猎户周铁山!
“周叔!”于子明惊呼。
黑瞎子听到动静,猛地抬头,黄褐色的眼珠子死死盯向两人,嘴里还滴着血沫子。
王谦二话不说,抬起“水连珠”就是一枪——
“砰——!”
子弹打在熊的肩膀上,溅起一蓬血花。黑瞎子吃痛,仰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却并没有退缩,反而丢下周铁山,朝王谦扑来!
“散开!”王谦厉喝一声,和于子明迅速分开。
黑瞎子冲势太猛,一下子扑空,前爪在雪地上犁出两道深沟。它转身再扑,王谦已经利落地拉栓退壳,再次瞄准——
“砰——!”
这一枪打在熊的胸口,黑瞎子踉跄了一下,但皮糙肉厚的它根本不在乎这点伤,反而被彻底激怒,发疯似的朝王谦冲来!
王谦来不及上弹,猛地往旁边一滚,熊掌擦着他的后背拍下,砸在雪地上“轰”的一声闷响。
“谦哥!”于子明急红了眼,抄起侵刀就要冲上来。
“别过来!”王谦大吼,“引它转圈!”
说完,他抓起地上一截断树枝,狠狠砸向黑瞎子的脸。熊被激怒,调头追他,王谦趁机绕着大树跑,黑瞎子体型大,转弯不灵活,一时竟追不上。
于子明见状,立刻明白了王谦的意图,从另一侧开枪——
“砰——!”
子弹打在熊的屁股上,黑瞎子暴怒,又转身去追于子明。两人就这样交替吸引熊的注意力,硬生生把它遛得团团转。
两条猎狗也没闲着,大黄专门咬熊的后腿,黑子则扑上去撕扯熊的耳朵。
黑瞎子被骚扰得烦躁不堪,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王谦抓住机会,稳住呼吸,端起“水连珠”,瞄准熊的头部——
“砰——!”
这一枪打中了熊脸!
黑瞎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前爪捂住脸,鲜血从指缝里汩汩流出。
“再来!”王谦厉喝一声。
哪知道,那头黑瞎子受了伤,可能知道不敌这个年轻人,转身就窜了个无影无踪。
雪地上,一片死寂。
王谦喘着粗气,胳膊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
他顾不上再管熊的事儿,赶紧快步走到周铁山身边,蹲下一看,心里顿时一沉——
老猎户伤得太重了。
左臂骨折,胸口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右腿也被咬得血肉模糊。人
已经昏死过去,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得赶紧送回去!”于子明急道。
王谦点头,迅速脱下棉袄,撕成布条,给周铁山简单包扎止血。然后和于子明一前一后,用树枝和腰带做了个简易担架,把人小心地抬上去。
“黑子!回家报信!”王谦拍了拍猎狗的脑袋。黑子通人性,立刻扭头朝屯子方向狂奔而去。
两人抬着担架,艰难地在雪地里行进。大黄在前头开路,时不时回头看看,似乎也明白情况的紧急。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传来嘈杂的人声——屯子里的人来了!
老支书带着七八个壮劳力,扛着门板急匆匆赶来。杜勇军冲在最前头,看见周铁山的惨状,脸色骤变:“快!抬上门板!”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周铁山安置好,又分出四个人轮流抬着,火速往屯子里赶。
王谦和于子明落在后面,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
“谦哥……”于子明声音发哑,“周叔能挺过来不?”
王谦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黑瞎子那一爪子,怕是伤到了内脏……
回到屯子时,周铁山已经被抬进了赤脚医生孙老拐的屋里。
门外围满了人,杜小荷和刘玉兰也在,见王谦和于子明回来,立刻迎上来。
“谦子哥!你们没事吧?”杜小荷抓住王谦的手,眼睛红红的,显然吓坏了。
王谦摇摇头,嗓音沙哑:“周叔咋样了?”
刘玉兰咬着嘴唇:“孙叔说……伤得太重,他治不了,得赶紧送县医院。”
王谦心头一沉。县医院离牙狗屯六十多里地,这冰天雪地的,周铁山能撑到吗?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老支书沉着脸走出来,对众人道:“套爬犁!立刻送县里!”
几个汉子立刻行动起来,有人去牵马,有人去铺被褥。
王谦想跟去,却被老支书拦住:“谦子,你和明子歇着,今天多亏了你俩,不然老周命都没了。”
王谦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人群渐渐散去,王谦站在雪地里,看着周铁山被抬上爬犁,裹得严严实实,由四个壮劳力护送着往县城赶。
杜小荷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谦子哥,回家吧,你衣裳都破了。”
王谦这才发现,自己的棉袄撕成了布条,里头的毛衣也被熊爪刮开了几道口子,冷风直往里灌。可他感觉不到冷,满脑子都是黑瞎子那双暴怒的眼睛。
“不对劲……”他低声喃喃。
“啥?”于子明没听清。
王谦抬起头,眼神凝重:“黑瞎子不该这时候醒,更不该主动攻击人。”
于子明一愣:“你是说……”
“山里出事了。”王谦看向远处苍茫的雪岭,声音低沉,“而且,恐怕不止这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