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朝堂喜讯频传。新科探花唐民怀因在编纂《盛世文典》中表现出众,获皇帝亲赐六品文官职衔,授翰林院编修。紫宸殿内,萧忆痕看着阶下跪拜谢恩的唐民怀,想起他是唐婉兮侄子,又与苏皇后幼妹联姻,微微颔首:“望卿勤勉奉公,莫负朕望。”
消息传入唐府时,苏惊鸿正在教幼子沈明璋习字。稚嫩的毛笔字歪歪扭扭地落在宣纸上,孩子突然抬头:“母亲,父亲真的要做大人了吗?”苏惊鸿手中的团扇一顿,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曾几何时,她以为余生都将困在回忆里,直到那个温润的身影走进她的世界。
暮色四合,唐民怀带着御赐的糕点回到府中。刚入内院,便见沈明璋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父亲!”他稳稳接住孩子,将糕点递过去:“尝尝,这是宫里的桂花酥。”苏惊鸿倚在廊下,看着父子俩亲昵的模样,唇角不自觉上扬。
深夜,书房烛火未熄。唐民怀批改完公文,见苏惊鸿端着参茶进来,连忙起身接过:“夜深露重,怎不多添件衣裳?”苏惊鸿瞥见案头的《育儿手记》,扉页密密麻麻记着沈明璋的饮食作息与喜好,眼眶微热:“这些事,本该我来做。”
“璋儿既是我儿,自然该用心。”唐民怀执起她的手,“你总说自己是再嫁之身,可在我眼里,你是这世上最坚韧的女子。”窗外秋风掠过,吹得檐下风铃轻响,却吹不散满室温情。
年关将至,沈府张灯结彩。唐民怀亲自带着沈明璋挂灯笼,孩子骑在他肩头,兴奋地指挥:“再高些!左边歪啦!”苏惊鸿站在门廊,看着这幕场景,忽然想起去年今日,自己还在祠堂枯坐。
晚宴上,唐婉兮握着苏惊鸿的手:“看到你们这般和睦,我也算放心了。”苏陌璃皇后遣人送来贺礼,绸缎首饰中还夹着一封亲笔信:“见妹婿待璋儿如亲子,甚慰。苏家幸甚,惊鸿亦幸甚。”
月色渐浓,唐民怀与苏惊鸿并肩坐在庭院。他指着星空:“你看,那是北斗星,我教璋儿认过。”苏惊鸿靠在他肩头,轻声道:“谢谢你,让我明白,往后的岁月,也可以这般温暖。”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悠悠传来,伴着沈明璋梦中的呓语,为这凤阙下的姻缘,添上一曲绵长的和鸣。
深秋的唐亲王府,梧桐叶铺满庭院,被秋风卷着在回廊下打着旋儿。裴明霜躺在雕花檀木床上,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攥着褪色的藕荷色丝帕——那是她初入宫时,还是太子的萧忆痕亲手所赠。床边,唐亲王萧易成红着眼眶,握着母亲枯槁的手:“儿臣这就去求父皇,他定会来见您。”
裴明霜艰难地摇了摇头,喉间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不必......他既不愿见,何苦......”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点点黑血。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侍女们慌忙点起烛火,却照不亮她日渐黯淡的面容。
御书房内,萧忆痕将奏疏狠狠摔在案上,砚台里的墨汁溅上“唐亲王生母病重”的折子。二十年前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裴明霜初入太子府时,曾是他心尖上的人,可后来裴家人造反,裴明霜卷入巫蛊之祸,虽查出裴明霜一心向着皇家,可也让两人之间生了嫌隙。再后来,裴明霜被打入冷宫,再后来,唐亲王萧易成求皇后苏陌璃把裴明霜接回王府中安心养老。
“陛下,唐亲王妃递来急报,裴明霜娘娘怕是撑不过今夜了。”贴身太监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萧忆痕捏紧龙纹玉佩,那是裴明霜离宫前留下的:“就说朕......政务繁忙。”话虽如此,他的指尖却在微微发抖,窗外的暮色不知何时漫进屋内,将他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
椒房殿内,苏皇后望着手中的密报,轻叹一声:“备车,本宫要去唐亲王府。”一旁的温婉宁贵妃神色复杂:“娘娘,陛下不愿见,咱们......”“裴贵妃一生坎坷,终究是皇家之人。”苏皇后披上斗篷,“何况易成是朝中栋梁,这份情,本宫要替陛下还。”
马车驶过寂静的宫道,温婉宁贵妃望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宫墙,想起年轻时与裴明霜的交集。那时的裴明霜,明媚如春日繁花,谁能想到如今竟落得如此境地…只觉这深宫里的荣华,竟这般凉薄。
唐亲王府内,裴明霜的意识已经模糊,却仍强撑着望向门口。当苏皇后和宁贵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苏皇后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妹妹,我来了。”
“谢......谢娘娘......”裴明霜艰难地转头,看向温婉宁,“好好......生活......”话音未落,便剧烈咳嗽起来。温婉宁红着眼眶点头,将温热的参汤送到她唇边。
萧易成跪在床前,泪水滴落在青砖上。裴明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摸了摸他的头:“莫怪......你父皇......”话未说完,手便无力地垂落。屋内顿时响起一片哭声,苏皇后轻轻合上她的双眼,望着窗外飘落的最后一片梧桐叶,低声道:“妹妹,一路走好。”
回宫的马车上,苏皇后望着手中裴明霜临终前塞给她的玉佩,上面“永寿”二字已被摩挲得发亮。宁贵妃轻声问道:“娘娘,要将这个交给陛下吗?”苏皇后沉默良久,将玉佩收入袖中:“有些遗憾,就让它留在岁月里吧。”车帘外,细雨纷纷,打湿了宫墙下的秋草,也打湿了这一段尘封的往事。
裴明霜离世的消息传入宫中时,御书房的铜炉正飘着龙涎香。萧忆痕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墨迹在奏折上晕染成一片乌云。当太监颤声问起葬礼规格,他掷下笔,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以皇贵妃礼葬之。”
殿内大臣面面相觑。丞相陆子谦上前一步:“陛下,按祖制,无封号嫔妃......”“朕说皇贵妃,便是皇贵妃。”萧忆痕猛地起身,龙袍扫落案上竹简,“礼部即刻操办,若有差池——”他未说完的话悬在殿中,众人皆知,这看似隆宠的旨意下,藏着难以言说的执念。
萧易成跪在宫门外求见,额头磕得青砖渗血,却只等来皇帝闭门不见的口谕。秋雨浇透他的素衣,恍惚间想起母亲临终前那句“莫怪父皇”,泪水混着雨水滑进嘴角,竟比黄连还苦。
裴明霜的灵堂设在太庙侧殿,金丝楠木棺椁上覆盖着织金鸾凤纹锦。苏皇后亲自督造陪葬之物,从西域进贡的夜光珠到江南巧匠所制的银鎏金步摇,堆满十二抬大轿。温婉宁贵妃在灵前诵读往生经,烛火将她的影子映在白幔上,恍若当年裴明霜诵经祈福的模样。
送葬队伍蜿蜒十里,六十四人抬的辒辌车碾过石板路,哭声与编钟哀鸣交织。唯有太极殿内寂静无声,萧忆痕独自对着裴明霜留下的玉佩发呆。玉上“永寿”二字被他摩挲得发烫,却始终没勇气踏出那一步。
葬礼后第三日,萧易成将母亲生前最爱的白玉兰栽在王府后园。深夜,他望着含苞待放的花枝,忽闻宫墙方向传来编钟残音——是皇帝在太庙里独自敲钟。钟声穿透雨幕,惊起寒鸦一片,却终究没能叩开那扇紧闭的心门。
椒房殿内,苏皇后望着月光下的凤印,轻叹着对宁贵妃道:“陛下这道旨意,既是补偿,也是枷锁。”她想起葬礼那日,萧忆痕站在御书房窗前,望着送葬队伍消失的方向,身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枯叶。
而此刻的萧忆痕,正对着裴明霜的牌位斟酒。琥珀色的酒液洒在青砖上,晕开的痕迹像极了二十年前她裙裾上的胭脂。“朕给了你皇贵妃的尊荣,却独独欠你一句......”话未说完,烛火突然熄灭,黑暗中唯有玉佩坠地的轻响,惊破满室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