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的钢铁在朔风中呜咽,萧见信转头看去,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发现一块坠落下来斜插在路基上的招牌,挂着一张可笑的明星的笑脸,仔细辨认,果然写着——
“榕城欢迎你”。
萧见信以为自己对家乡这个词是没有什么感情的。
现在发现,他只是对“家”没有感情。
萧见信在这块干涸死寂的大地上走了两步,靴踩碎了路旁结晶化的野草,但面对这片荒芜,也不知道到底能去哪。
三年来在废土流浪磨砺出的方向感在熟悉的地方一下失踪了,耳边再度想起喇嘛的那一句“去找能让你安心下来的地方”。
萧见信吸了一口酸涩的空气,凝视着已然完全被变异体占领的城市,双眼毫无征兆地酸了一下。
沿着公路延伸的变异藤蔓吞噬楼盘和废弃车辆,那些红红绿绿的东西爬过扭曲的护栏——和记忆中街道完全吻合。
他的家乡,最先爆发危机后迅速灭亡的榕城,他苦痛又意气风发过的地方。
“——桑格,喊你呢!走了!”有人回头喊他。
这个名字让萧见信回过神来,立刻将那不合时宜的愁绪抽离,深吸了一口气,背着包追上队伍的脚步。
别忘了,我是桑格。
榕城覆灭的那一刻,他早已经没有了家乡。
……
跨过护栏,他们走了约摸五百米才走到了坑洞的边缘。
靠近了看,底下的油绿的空洞越发令人心悸,水中有些影影绰绰的影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郎哥招呼天残脚和郎姐把背包里的绳索取了下来,捆在了附近一棵巨大的榕树上。
绳子不算很粗,三四斤,展开约摸有三十多米,看直径勉强足够撑起一个成年男性。
条件限制只能体重较轻的萧见信和老郑来,但萧见信也合理怀疑他们是为了逃避风险。
不然为什么不喊郎姐上。
要是下面真有药剂,怎么至今没人取走?想必风险不小。
郎哥招呼萧见信和老郑过来,对两人道:
“这附近的丧尸很少,不用担心上面的情况,你俩去下面探查一下,要是有问题就喊,下面的深度不过二十来米,能听到。下去之后能入水就入水找找,东西肯定在底下。”
萧见信点点头,低头将锁扣系在身上——基地的全包防护服设计了简化的安全锁扣,方便在野外复杂情况下系绳子动作,正好方便了他们下去探查。
因为这摊死水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氨臭味,萧见信接过天残脚递来的生物面罩戴上了。
基地新型防毒面具轻便了不少,要得益于急冻期后那群科研人员的功劳,由于机械设备制造水平和精细度不如从前,他们大力发展了生物科学——这点还是从苏南基地那里学的。
果真在不断试错和实验中研发出了后末世时代的一大伟作,新型防毒面具——生物面罩。
摄取某种坚韧植物的活性细胞,制作成柔软的面罩,能够在十足恶劣的空气质量下分解过滤杂质,甚至好一点的能够制造氧气,方便的是非常轻薄,戴在脸上和口罩一样,过滤功能还更强。
萧见信只是听说过,因为比较昂贵,没想到郎哥居然斥资买了。
不过萧见信也猜得到,肯定是最低级的货色,而且大概是上次来这里因为这个原因死了人,知道下面的水体会析出毒气,才买了生物面罩。
天残脚递过氧气背包,问:“刀要背着吗?”
萧见信点点头,将藏刀从腰后取下,顺带取下了背夹锁扣和尼龙绳。
然后在天残脚的目光中现场用尼龙绳和锁扣制作了一个简易腿部刀套绑在了大腿上,将藏刀往大腿一挂。
天残脚看得一愣愣的,感慨道:“你这改造的方便。”
藏刀长度比一本教科书短些,放在身体何处都方便是主要原因。
这不是萧见信自创的,是在藏区本地某位曾经的大佬客户教给他的,包括这柄精致锋利的上好藏刀也是对方给的。
曾经还有不少人觊觎他的刀。现在天残脚就一脸嫉妒地盯着他的刀。
萧见信赶紧点点头:“肯定要带武器。”
萧见信将绳子穿入打好结,咔哒一声扣好,准备下去了,抬头一看,老郑哆哆嗦嗦问:
“郎哥,我不下去也行吧?我在上面接应他,我老了不中用。”
郎哥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吓得老郑不敢说话了。
“最好一次就带上来,但是有生命危险就先回来。”
萧见信没有理会老郑,对郎哥道:“我尽量。”而后没管老郑,在坑洞边缘处选择了合适的下脚点,将绳子扔下。
下面的水仅能看见上层不到两米的深度,在阳光折射下,水中漂浮着星星点点的东西,蓝藻蔓延在角落里。
萧见信凝视着下方幽深的黑潭,并不想下去。
并非是恐惧,而是对这污水的厌恶,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细菌,多少微生物和动物尸体……即使没有洁癖,下去一趟也够普通人受罪了,得了病基地可不会免费治。
而且三号医院在丧尸浪潮爆发时,房间里还关着不少实验体,那些实验体的下场已经不言而喻了,恐怕此刻整片水底就是一座坟场。
萧见信深吸一口气,拉着绷直的绳索,踩着边缘缓缓下降。
进入坑洞之后更直观地发现凹陷处的痕迹,所幸湿漉漉的洞壁上没有生长苔藓,他下脚不会滑,平缓地往下移动着。
走了三五米,萧见信挂在半空中,抬头看另一个队友老郑,正好看见还在上方发抖的老郑被一条腿踹了下来。
“啊啊啊啊——!”
他在空中飞了半米的距离,然后被辅助绳扯回,摔在了洞壁上痛呼了一声。
砸掉的碎石头土块簌簌往下掉,落在了下面的十米处的水中。
萧见信低头看了看,看见了微微荡开的水波,水中杂质越发浑浊,偶尔一闪一闪地反光。
下来之后温度立刻下降,湿度上升,萧见信感觉自己逐渐进入另一个世界。
等身处洞中再低头直面水坑,那感觉有点截然不同,微妙的惊悚感让肢体僵硬起来,若不是之前就有经验的户外探险者,必然会胆怯不已。
萧见信在藏区经历过几次险境,也都是这般面临自然未知的恐惧,尚且有抵抗余力,只是深呼吸几口气,继续往下。
但老郑就不一样了。
他是个尿裤裆的怂蛋,被踹下来时急速摔向水面,吓得哇哇大叫,此刻挂在洞壁上紧拽着绳子哀嚎,求郎哥让他上去。
他弄下来的碎石子不断落在水面发出噗噗声,在洞中空灵地回荡。
萧见信懒得管他,继续往下移动。
他时不时低头看看,观察着底下情况,寻找哪里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先休息一下。
地面离坑里水平面位置也就十米左右,萧见信不一会儿就快要触碰到水了,摇晃的绳索在底下荡出波纹,萧见信隐隐约约能够看见下方建筑的一角了。
在上面时看得还算清楚,下来后反而看不真切了。
萧见信无法断定脚下是否可以下去,他试探性地从背包里掏出了便携手电筒,打开后对着水面一照——
水面之下约摸一米多的位置就是下沉的三号医院,斜下方便是没了房顶的某个房间。
水质颜色虽深,表层漂浮了不少杂物,但光照下勉强能够看清内里。
于是打过去的灯光映照出了房间内部大部分地方,即使做好了准备,萧见信还是一颤——
房间的角落里,一具尸体垂头静静站立着。
诡异反常的场景看得人心头发寒,毛骨悚然。
衣服几乎还未分解,或许是因为水体富营养化,缺少氧气支撑分解过程。
穿着医院病患服的尸体就这么站在水底,比淡绿的水惨白了好几个度的皮肤浸泡在几乎不流动的水里,不知道泡了多久,居然还没烂。
萧见信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瞬间就上了一个阶层,不受控制地乱蹦。
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抬头一看,老郑也快到了。
萧见信便静静等他下来,顺便举着手电筒照其他地方。
大多数房间的天花板还没掉,少数房间没了天花板或天花板破洞,这些能看清内里的房间里也偶尔出现这样的尸体。
有的是坐在床上或躺在床上的。
萧见信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再努力回忆自己对三号医院那几乎已经消失的记忆,才弄懂这灵异现象般的场景——
三号医院后期实验的实验体已经极具攻击性,所以全部房间大概安置了拘束装置控制实验体。
刚刚那个站着的尸体大概就是双脚被束缚在了地面,躺着的则是被锁在了床上。
老郑终于下来了,在距离萧见信两米多的距离,他隔着生物面罩发出哆嗦的声音:
“现在…怎、怎么办?下水吗?”
萧见信移动的手电筒定在了某个走廊。
他回忆着。
既然说下面有异能药剂,他怎么有不拿的道理,他可没忘记这药剂有多有用。
那一瞬间他心里已经构思好了计谋,才顺从地下水。
拿到后能偷偷盗走就盗走,不能就直接打,有药剂加上异能在总能打过,就算当众喝了也不给他们,刚好借药剂把他们全反杀了。
当然前提是真的有这个药剂。
萧见信看向老郑:
“一起下水吧,我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