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见信已经放弃了从这个锁链里逃脱的想法。
不过这样也让他发现了自愈异能的一个小bug。
他的异能目前似乎只在细胞增长修复的范围内。
脱臼这种伤口广泛来讲不属于损失细胞,异能修复时有种懵懵懂懂不知道怎么做的感觉,只知道一味抽筋增生,反而让萧见信疼得差点上下翻飞。
以后要是骨折了,必须要打好固定板,不然萧见信不敢想象。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现在的要事,是基恩和反叛者到底想干什么,他们是否会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萧见信看向金秀雅——
目前这个纷争局面,有一个读心异能者,许多问题都能轻松得到答案。
从开拓区赶回来的基恩一听说金秀雅的情况,立马就提出了人手不够,要求新的异能者补充缺口。
这样就合理地把金秀雅带走并胁迫。
到这里为止都说得通——基恩在步步为营,瓦解章波的势力。
那他呢?也是因为基恩以为自己是控制系异能,准备从章波这里带走?
不对。
萧见信咬着指关节思索。
商场那晚基恩就知道了他不是控制系……甚至更早。
基恩明明都知道,那他是为了什么?
脱离了秦奉先,我在这出戏里究竟是什么角色?
而且两百人怎么对抗章波的队伍,以及章波已经知道反叛者的大本营为什么不直接攻打过去……
太多问题了,萧见信刚来不久,对局势实在不得其解。
在这个房间里活动有限,他就只能这样日复一日地理清丰城目前的局势和情况。
金秀雅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忍不住开口:
“你能稍微放空一下吗?我这边都听得到。”
萧见信看向她,嘴上闷声不吭。
金秀雅听到的是——
【反正都这样了】
【有压力的是你不是我】
【别假装听不懂,知道就告诉我】
“……”金秀雅张了张嘴,看着他漠然的双眼,困惑,“你到底会不会和人好好说话?你有社交能力吗?”
又开始了这个人。
似乎还没把自己的位置摆正,仍然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表面上安静坐在床上,也就啃啃指关节沉思,但心里叽里咕噜的,不是在分析别人的阴谋就是自己在想阴谋。
这家伙就像是书店里摆的一本平平无奇的书,翻开一看是【带你走近厚黑学】。
这家伙,自从那天发疯之后直接开始摆烂了,脾气也时好时坏,精神状态可以说是非常不正常。
金秀雅恼火道:
“不干。”
“反正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齐心协力跑出去不好吗?”
金秀雅反问:“跑出去能去哪?我俩相依为命吗?”
萧见信立刻接话:“回章波那,之后你想干嘛随便你——”
金秀雅打断他,语气平铺直叙:
“谁跟你相依为命,先跑了再说,难不成在这里等死……”
“……”被对方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内心想法,萧见信陡然沉默。
金秀雅举起手指,继续道:“一,我们都还不信任对方,根本不算什么一根绳上的蚂蚱;
二,我们目的不一致,我根本不打算回章波那,那家伙一肚子坏水;
三,基恩答应我把我弟带过来,他给的条件我接受了。”
说完,她语调上扬,反问:“你呢?你能做到什么?你连不反水都保证不了。”
萧见信蠕动了两下嘴唇。
在金秀雅面前他连说谎诈骗的机会都没了。
【啧】
“……”
“……”
两人终于沉默下来。
病房的门开了,又换了两个人来送饭。
萧见信坐在床头默默观察着送饭的人。
衣服款式常见,不脏不乱,说明生活有基本的保障。
每天的饭食都是些自热米饭,偶尔还能有热菜,人数应该不多不少,根据他之前管理会所的员工饭菜开销,人数应该是维持在两百人以内。
而且,送饭的人基本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有男有女。
虽然没有人跟他们搭话,但金秀雅在,还是能获取一些外面的消息。
似乎章波的团队正在逐步靠近这里,终于决定攻下医药公司。
送饭的年轻人们应该被告诫过,放下饭菜就急匆匆离开,不允许和他们交谈。
吃完的饭盘放在门边,会有人开门收。
除了能进厕所,两人整日枯坐。
金秀雅抱怨:“他们关人没想过性别问题吗?私人空间呢?”
“你自己跟基恩做的交易,没谈好?”
金秀雅脱口而出:“一开始说假装绑走我,没提起你啊。你之前对基恩做了什么?他要绑你。”
他?对基恩?做了什么?
萧见信都快气笑了。
金秀雅听见了他内心十八禁的脏话,掏掏耳朵,打着哈欠道:“为什么不跟基恩干?他至少比章波好太多了。”
萧见信抱着手臂不说话。
说实话,他的确不太愿意基恩扳倒章波。
基恩成功就意味着大家都能去北方基地,也意味着他的日子快到头了。
当初萧见信没对秦奉先的养父母动手,监视起来以牵制秦奉先。自从秦奉先死后他再也没管过这对中年夫妇。最后传来的消息,恰好是夫妇俩去北方办事,加上萧景当时也在去北方基地的路上,和他的目的地相近,于是他又撒了谎。
到了北方基地找不到人,他可不就完了吗?
话虽如此,留在章波这里,他也没有傍身的资本,还是靠着秦奉先他才过上了几天受人艳羡的好日子。
无解。
到了晚间,萧见信又开始烦躁了,心中刚开始冒出些阴暗又怨念的想法,耳边果然响起了金秀雅清亮的声音:
“萧见信,你实在没事做数羊行吗?”
萧见信都习惯了被金秀雅打断思路。
他转过身,将背影留给金秀雅,盯着窗外的残阳,冷冷道:
“少管我。”
金秀雅在他身后嘀咕:
“本来就懒得管你,是你吵到我了。”
“你老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吗?”萧见信回怼。
“……”
身后没了动静。
萧见信反倒在等待金秀雅反应时大脑放空下来。
没想到,不一会儿金秀雅又道:
“你独处的时候为什么不想些好事?”
“……”
萧见信微微挪了挪后脑勺的位置,良久后才道:
“有什么好事?”
金秀雅玩笑道:“不是吧,这么可悲吗?你明明是自信爆棚的那类人啊。”
萧见信没有回应。
金秀雅干脆回忆起自己跟导做的课题,自顾自说起话来。
“想想小时候爱玩的玩具…喜欢看的动画片…朋友们…喜欢的饭菜的味道…就算小时候再差劲,总会有属于孩子的天真的那段时间……拥有这段时间的人……”
金秀雅的声音变得轻而浅,温柔的嗓音略带沙哑,像梦里的旁白,又像是和某个朋友对话。
斜照进来的阳光居然落在了他身上,被面暖烘烘的,萧见信摸了摸,当真没再继续思虑那些悲观的未来。
双眼凝视着窗外的黄昏,他的皮肤忽然微微发麻,在恍惚中,此刻所处的环境、压力和困扰都缓缓淡去,他的灵魂仿佛都从身体里抽离了出去,然后猛地坠落在了某段回忆里——
厨房里飘起香味,妈妈正在台前忙活。
他以为自己都忘记了,毕竟这样的场景少得可怜。现在想起来也模糊得不行。
他在厨房里坐地上写作业,年轻女人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客厅的男人,悄悄从碗里扒拉了几块肉给他吃,然后自己再偷吃几块。
匆忙擦去嘴角的油渍,一大一小两人只能这样偷乐片刻。
这样的温馨特别难得,难得到萧见信回忆起来时都有些意外。
居然是笑过的吗?
他小时候似乎比较笨,四五岁时候的记忆基本上没有,但打他有比较系统的记忆起,妈妈就一直被强迫、打骂,频繁到他已经麻木。
到了十岁出头,已经明事理的年纪,他已经学会低着头假装没看到。
偶尔回家没看见那个女人,他已经学会自动接手厨房的活,边洗菜边思考,是不是终于忍不住跑了呢?
她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吗?
直到几个月后女人又回到家中,他才知道是男人打得太狠进了医院。
这个时候,萧见信心情又会更加复杂。
看见站在门口一瘸一拐的女人,他的心脏微微收缩着,那时候不太懂是什么心情,现在也不懂,只知道一点也不想再看见这个可悲的女人,于是视线只是在她贴着纱布的脸上一晃而过,漠然回了房间,只留下一句:
“记得做饭。”
回忆停滞在女人绝望麻木的目光中,萧见信呼吸一滞。
金秀雅也察觉到了什么,试探性地问:
“你……你没事吧?”
萧见信张开嘴唇,微微吸了口冷气,在暖阳中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意,让他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连牙齿也磕碰在一起,在吸气时发出微弱的咯咯声。
“嗬……”
怎么会这样…?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金秀雅都发现了,他却现在才反应过来。
他被那个男人撕裂开来了,情感都被抽离,连最爱最亲近的人他都无法好好沟通。
不相信任何人,抗拒没有利益交易的无缘无故的善意。
他以为自己已经逃脱了男人的掌控,却发现那一次次挥拳早已将他整个世界砸得布满裂痕。
将母亲瞳孔里的恐惧误读为权力信号的那一刻起,他的善恶轴心就发生了致命的偏转。
——他成了男人的翻版,作为一具行尸走肉,活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