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孙言一的车急刹在别墅外,他从车上下来,提着医药箱匆匆忙忙地进门,脚上甚至还穿着拖鞋。
桃婶已经在门口焦急地等着了,立即就把孙言一带去给霍云深做检查。
此时,霍云深躺在书房的沙发上,原本两米长的沙发,他高大的身形陷在里面,衬得沙发都逼仄起来。
霍云深面色病态苍白,一只手压着胃,疼得直冒汗。
听见脚步声进来,他艰难地抬了下眼皮,分明期待看见谁,可目光落在走进门的孙言一身上,霍云深半抬起来的头,又重重落回了抱枕上。
……居然真的把家庭医生叫过来,就彻底不管他了!
宋景棠,她怎么敢?!
胃是情绪器官,瞬间又剧痛起来。
霍云深眉头紧锁,疼出了一头汗。
孙言一当霍家的家庭医生这五年,时常上门,基本都是给辰辰和欢欢看点小病。
欢欢体质弱一些,但霍家自她出生就奇珍贵品第给她补着,吃喝都有专门的营养师安排,再弱的底子也养好了。
霍云深就更不用说,他有常年健身的习惯,一身薄肌,看着就不是体弱的人。而且孙言一是中西医双修,也给霍云深诊过脉,他身体没问题啊!
怎么会突然胃疼发作,疼成这样?
孙言一给霍云深迅速做了个检查,又替他把了下脉,当时脸色肉眼可见的慌了几分。
霍云深的脉……
“怎么会这样?”孙言一嗫嚅着,难以置信。
“怎么了孙医生?先生他不会有事吧?”桃婶不明白状况,见孙言一这个反应,忍不住追问。
“霍先生以前有这种情况吗?”孙言一反问。
桃婶不懂医术,但她在霍家的老人了,昨天知道霍云深以前的事,可自从和太太在一起后,先生的身体就好了呀……
“霍先生他……”
桃婶刚张嘴,孙言一已经没心思听了。
“桃婶,你去帮霍先生收拾两件衣服。我去后备箱里拿点东西,马上就回来,得送他去医院!”孙言一严肃地道。
他没把握能治。
“好。”桃婶见他面色凝重,也不敢耽搁,立刻就去办了。
孙言一匆匆下楼,却在楼梯口,撞见了宋景棠。
他惊讶极了:“霍太太?你在家啊。”
言外之意很明显,既然在家,霍云深都快疼死了,她居然还能气定神闲地在端着杯热茶在这里晃!
孙言一记得,这霍太太不是爱霍云深爱到骨子里吗?据说倒追了很多年。
等等…
孙言一闻到了药香味,宋景棠手里端着的不是一杯热茶,而是刚刚热过的一袋中药。
宋景棠已经把那碗中医递给了孙言一。
“把这药给霍先生喝完,他会舒服不少。”宋景棠仍穿着睡衣,只裹了一件素色的披肩,长发柔柔地垂落。她整个人散发着幽宁淡然的气质,莫名有种让人静下来的力量。
宋景棠接着问,“孙医生,你会针灸吗?”
“…会。”
宋景棠又递给他一个针灸包。
“等霍先生喝完药,你分别用里面半寸、一寸和两寸半的银针,按照距离胃由远到近的顺序,扎进他经络郁结的那几个穴位。”
宋景棠说完,见孙言一半信半疑地望着自己,没敢伸手接。
她轻声开口,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我从十二岁开始就替霍云深照顾他的身体了,没人比我更了解他的病。送他去医院没用的。”
“……”
最后孙言一咬了咬牙,还是选择信任宋景棠。
因为他很清楚,就霍云深那个脉象浮乱的程度,送去医院,还真就未必有用。
倒是不至于要命,但足够折磨得他半死不活好一阵了。
孙言一拿着宋景棠递来的医药包,端着她热好的药转身上楼,走到转角,他忍不住朝下望了一眼。
宋景棠人已经从楼梯口走开了,走向厨房,被挡住,单薄的身影浸在溶溶月色里,好像风一吹就会随月色散了。
“……”
孙言一克制地收回视线,快步走向书房。
宋景棠停在厨房,拉开了一侧角落的方格柜门,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冰柜。
还是她五年前购置的。
里面装着十几袋药,分了三种包装,都是她为霍云深准备的。
五年前,她临盆的前几天就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她记挂着霍云深的身体,担心她要是真的不在了,他因为伤心难过,旧病会复发。
毕竟胃,是最受情绪牵连的。
所以她特意找熟悉的药房,一次性付了十年的药钱,让他们按照三个药方,每个月分别熬制五袋药,定期往别墅里送。送来新的,就把旧的扔了。
现在看来,她纯粹是想太多了。
莫说她成了植物人,就算她五年前死在生产当天,霍云深别说伤心,恐怕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宋景棠闭了闭眼睛。
她恍惚想起初见霍云深的时候。
那是她十二岁的盛夏,宋景棠至今都记得,那是个下雨天,她刚从后院的荷花池里摘了一捧新鲜的莲子,冒着雨跑到药房大堂,打算拿给爷爷下药用的。
一进门,她却看见一个病殃殃却漂亮的少年,坐在那里轻轻咳嗽着。
带他来的人正跟爷爷攀谈,神色担忧语气焦灼地求爷爷,一定要救救他们家少爷。
十二岁的宋景棠抱着一大捧莲子莲花,停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扰。
余光里,看见那苍白病弱的少年忽然起身,朝她走过来,将自己的外套脱了递给她。
他别开眼不看她,轻声提醒说:‘你衣服湿了。’
宋景棠懵懵懂懂地一低头,看见自己白色连衣裙湿哒哒地黏在身上,连内衣内裤的轮廓都显出来了……
她脸瞬间红成了番茄,窘迫得一把抓过少年的外套,裹在身上,扭头就跑。
身后,传来少年似实似虚的笑声,伴随着低低的咳嗽……
后来,爷爷告诉她,那突然造访的少年,是豪门的少爷,姓霍,叫云深。
他是早产儿,先天体弱不足,稍有风寒就会高烧不退,好几次都送进了IcU抢救。
最后霍家人是没法子了,才找到医馆来……
那日窗外蝉鸣聒噪,她听爷爷说完,就起身去关窗户,抬头看见了天上的云,愣了许久,莫名脸红了起来。
少女心事,来得那样猝不及防,像那年盛夏午后,蛮不讲理淋透了她的那场雨。
……
思绪被突然遒劲的夜风刮散,宋景棠缓缓睁开眼睛,望向窗外。
今夜万里无云,繁星满天。
她伸手抹掉脸上不知何时沾上的泪痕,毫无眷恋地转身离开了。
这场盛大的爱恋,好像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如今,也该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