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南郡城衙门议事厅,周主簿大声朗读着穆巡抚刚刚发下来的公文政令:
“穆巡抚令谕:”
“照得巴南郡守备夏淮安,自署理防务以来,剿抚兼施,屡建殊勋。前因盘踞巴南之黑云寨等匪众劫掠州县、荼毒生民,该员亲率所部冒矢石、蹈锋镝,旬月间荡平贼巢,擒斩匪首刘黑七等一百三十八人,招抚胁从四百余众。此等忠勤体国、保境安民之举,深合朝廷绥靖地方之至意。”
“夏淮安着加授从四品昭武都尉衔,仍领巴南郡守,专司民生、路桥、水利、赋税事宜。另赏银千两、蜀锦十匹,以示优渥。”
“然巴南非边陲要冲,流寇山匪均已平荡,养兵过万徒耗钱粮。着该员自接令之日起,一月内将乡勇军裁减至一千人整,余者尽数遣归务农。所需军械、马匹造册移交府库,不得私藏。”
“严谕:尔当体察朝廷裁汰冗兵、与民休息之苦心,勿以拥兵自重为念。倘有阳奉阴违、逾额募兵等情,本抚定当参劾严办,决不姑息!”
“右札巴南郡守夏淮安准此!巡抚巴州关防!大乾永昌三年四月廿八日。”
念完之后,周主簿说道:“东家,这是一道限兵令!穆巡抚玩得是明升暗降!虽然封了东家一个从四品的昭武都尉,但是却削弱了大人的军权,让大人将乡勇军限制在一千人!”
查中萍叹道:“不错!看来东家势头迅猛,穆巡抚也动了猜忌之心!”
夏淮安笑道:“我觉得这是好事!穆巡抚要我削兵,这表面上看是要削弱我,但实际上就是看我表态。如果我们配合削兵,他对我们的敌意就会降低。”
“现在巴南的发展势头很好,没有必要在此时与穆巡抚发生冲突。我们削兵、赚钱、交税,穆巡抚拿钱收税收粮高枕无忧,双方各取所需,最好不过!”
查中萍说道:“可是,一万乡勇军才招募齐,如何裁撤九千人?”
夏淮安说道:“保留最核心的一千军官。其他人则以预备役的形式,分散到各地,用于维持秩序、护送商队。只要每日操练不断,只要纪律严明,即便他们平时没有武器在手,但到了关键时候,只要发给他们一副轻钢甲,一杆铁枪,他们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战士!”
“告诉兄弟们,待遇不变,军装不改,只是名义上不能称军人,不能携带武器。他们始终都是我们夏家庄的兵!日后有合适的机会,自然会恢复他们的军籍。”
“若是有兄弟不愿意,想要退伍,也不勉强,并尽量为其安排合适的工作岗位!”
查中萍点了点头:“是,东家!属下这就去办。”
夏淮安又道:“周主簿,请拟一份公文回复穆巡抚,就说我七日内便裁军,并因不知礼制而盲目扩军,为此惶恐不安,实不敢有逾越之举。总之,咱们显得越怂越害怕,就越能让穆巡抚放下戒备敌意。”
周主簿点点头:“是,东家!”
……
今日穆巡抚心情格外高兴,一来巴南的密探回报,夏家庄乡勇军的确已经缩减至千人规模,且上缴了大量的铁枪等兵器于衙门库房中;二来潘府丞的调令也下来了,说是他献宝有功,升至工部侍郎,成了三品大官。三来,陈主簿为他找到了一位隐居深山的丹仙,仅仅是服下一颗丹丸,就显得面色红润、生龙活虎!
调走了潘府丞这个有异心的身边人,削了兵权的夏淮安就是没有牙的老虎,穆巡抚对于巴州局势的掌控,进一步增强。
他直接将心腹陈主簿提拔为新的府丞,主管府衙大小事务。
同时,他也听从了夏淮安的建议,在巴州境内推广水泥修路加固堤坝和红薯土豆种植。
若是夏淮安对自己没有威胁,只是一个能改善民生、大量提供赋税的地方大员,穆巡抚不介意与其搞好关系,甚至当作治世能臣使用。
至于渗透夏家庄、盗取机密,虽然一直有密探在做这方面的努力,但收效甚微。
穆巡抚也不强求——只要整个巴州都在自己的掌控下,夏家庄再富裕再强大,那也是锅里的肉,想吃随时都可以动筷子!
……
潘文远的青帷马车行驶在锦城与巴南郡城之间的水泥官道上,平坦的路面让他在车厢中几乎感受不到颠簸。车帘忽被一阵裹着稻香的暖风掀开。他本在闭目养神,却被车外此起彼伏的蛙鸣惊动,随手掀起帘角一瞥。
这一瞥,惊得他险些喊出声来。
但见道旁农田如棋盘铺展,早稻新抽的穗头随风起伏,青翠稻浪中隐现白鹭翻飞;红薯藤似碧蟒绞缠,叶片肥厚得能掐出水光;垄间土豆枝叶如伞盖撑开,茎秆下隐约可见鼓胀的土包,昭示着地下块茎的丰硕。最奇的是田间蛛网般的竹管,每隔七寸凿一细孔,涓流如天女散花般精准浇灌每株根茎。
好大一片田地,足有上百亩,却只见十来个农夫村妇,戴着草帽,用棉布包住口鼻,在埂间来回走动,喷洒着雾水。
“停车!”潘文远攥紧车辕下车,踏入田地。官靴刚沾地便陷进一掌深的黑土。他蹲身抓了把泥土搓捻,腐殖质的绵软触感混着草木灰的涩香,还有一些如盐粒般析出的白色晶体颗粒。
“不止是堆肥,还用了夏家庄独有的化肥!难怪长势如此之好!”潘文远赞叹:“只不过,庄稼种植的如此密集,不怕遭到虫害?”
他伸手摘了一片红薯叶子,仔细查看,并没有看到虫咬的痕迹。
“哎!”不远处的一个老农向他喊道:“大兄弟,这庄稼上面刚喷洒了农药,可千万摸不得!”
潘文远赶紧将叶子丢回田间。老农向他走来,拉下口罩,说道:“大兄弟,去沟渠里洗把手,然后快点离开吧。东家说了,这农药有毒,碰不得吃不得,吸进去也不得!一定要小心!”
“多谢老汉提醒!”潘文远点了点头,去路边的灌溉渠里洗手。
“大人是第一次来巴南郡吧!”车夫感叹道,“这夏家庄的庄稼,头一回见到的人,都觉得邪门!小人拉车前,种了二十年的地,以前没见过长势这么好的庄稼!坊间都说那夏家庄的东家夏大人,真是神仙转世!”
潘文远没答话。他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河边一座奇巧水车——那龙骨似的转轮咬合钢铁轴承,无需人力畜力牵引,仅靠水流之力下竟将河水提到一丈高的蓄水池,池底竹管再分流至百亩良田。
如此精妙,若能推广开来,可节省多少人力!
“大人,上车吧!”车夫催促道:“前面的路都已经修通了,全是平整的水泥路,只需再有一个时辰,咱们就能赶到巴南郡城。”
“以前从锦城到巴南郡,中途怎么也要休息一晚。自从修了这水泥路,朝发夕至,不必在外留宿。现在还差锦城地界那一段没有铺上水泥,若是也铺上了,这一路都不颠簸,在车厢里睡上大半日,便到了!”
“半道上客栈的生意,因此一落千丈。听说还有客栈老板暗中阻挠修路,甚至还打伤了修路工人,出事的当晚,就被夏家庄的乡勇军抄家抓入大狱!”
“好笑的事情还在后面,那客栈老板入狱后,被夏大人判了劳改之刑,让他戴着镣铐修路,哈哈!”
车夫见潘文远没有进车厢,而是坐在前沿看着道路两旁的风景,以为他是无聊,便和他说笑起来。
去巴南郡城的路两侧,基本都是山田。车夫说,这些地方原本都是荒山野岭,偶尔有几户人家。现如今都被夏家庄的几十万工人开垦成山田,有的还在堆肥,有的已经种上了各种庄稼。
突然,一群身着统一款式藏青色衣裤的人吸引了潘文远的注意。这些人守在一片被一人多高的篱笆围着的庄稼地外,操练着整齐的队形,喊着奇怪的口号。
“大人,这些是夏家庄的乡勇军!”车夫说道:“穿这种衣服的,都是乡勇军,有些拿刀拿枪,有些不拿武器。但都不必害怕,乡勇军纪律严明,从不欺负百姓,更不会打劫来往的行商。若是遇到麻烦,反而可以向他们求助。”
车夫说着,路过乡勇军时,还故意大喊了一声:“同志们辛苦啦!”
“为人民服务!”几名乡勇军大声回应。
“这是什么意思?”潘文远疑惑的问道。
车夫笑道:“这是他们的口号。具体什么意思,小人也不太清楚。”
“乡勇军为什么守在田地旁?”潘文远问道。
“小人 也不太清楚。可能是田地里种了什么宝贝。”车夫说道:“都说夏大人神通广大,泥土里也能种出金银!”
潘文远摇摇头,民风愚昧,笃信各种神仙传说。他可不信夏淮安是什么神仙!
甚至,他最讨厌的就是装神弄鬼的人。
他原本是穆巡抚的心腹、左膀右臂,自从穆巡抚听信陈主簿的谗言,开始迷信炼丹长生之术,他与穆巡抚就渐渐有了间隙,反而让陈主簿取而代之,成为穆巡抚最信任的属下。
潘文远此番前来巴南郡,就是为了在离开巴州之前,见夏淮安一面,看看是否能够达成合作,如能便敲定合作细节。他还想当面看看,这个所谓的活神仙,到底有何能耐,是不是真的三头六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