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丫头,你说这人真是县里派来的衙役?”
村东卡口,刘一水缩着脖子,两手揣袖,一屁股蹲在一半大丫头跟前,嘴里说着,目光却随着前方那道忙碌的青衣人影来回游动。
“...咔嗤!”
宋小麦脖颈缩在毛茸茸的衣领里,恶狠狠咬下一口脆甜水萝卜,两只乌溜溜的小眼像钉在了那人身上,一上午都没挪开。
那男人身姿挺拔,黑氅青衣,墨发高束,脸上罩着个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不知为何,总在躲闪她视线的眼睛。
“噗...”
她吐掉嘴里的萝卜皮儿,猛地站起身,双手陇在嘴边,朝那边运足一口气,清脆地喊了一声:“喂——!那位衙役大哥!”
“...”
正弯腰抱起一捆干柴的男人,身影猛地一僵。
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唤惊住,怀里的干柴险些散落。
男人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面具下目光闪烁不定,被迫迎向那道他刻意躲避了一上午的鹅黄身影。
宋小麦几步就蹿到了隔离线的边缘,隔着那道界限,歪着脑袋,脸上扬起一派无邪的笑容:“衙役大哥,你这面具真威风!是衙门新发的吗?戴着它,能喘过气儿不?”
少女话语甜甜,问题却一个接一个的砸了过去。
“...”
秦昭明喉间滚动,抱着干柴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他刻意改变了一下声线,又压低了声量,沙哑低沉的含糊应道:“...公务所需。”
“哦...”
宋小麦托长了调子,脑袋又歪向另一边:“那衙役大哥,您贵姓啊?是在咱们镇里办差还是县里呀?”
说着一顿,又恍然大悟道:“应该是县里来的吧?镇里的我都熟的很,没见过您这号呢!”
面具下的男人,额头已渗出了细汗。
秦昭明望着眼前灵动清秀的丫头,几乎是凭着本能,生硬的挤出几个字:“...我...姓孟,县衙当差...”
“孟?”
宋小麦眼底精光一闪,脸上笑容更浓两分:“这姓在咱们这不多见,但也是巧了,我阿奶也姓孟呢!”
“哐当!”
秦昭明怀里的干柴终究没抱稳,最上面的几根滚滚落地,他慌忙弯腰去捡,动作仓促又狼狈,完全不敢再看女儿那双眼眸。
宋小麦看着他手忙脚乱的背影,心中狐疑更深。
就在她准备再抛出个‘重磅’的问题时,宋有田的声音却忽然在背后响起:“这位官爷,饿了吧!”
比之宋小麦,宋有田则没什么疑心,将从家里带出的食盒往跟前一放,爽朗笑道:“乡下粗茶淡饭,也不知您吃不吃的惯,您尝尝!”
他不知,自己的到来,瞬间让男人绷紧的心弦一松,如临大赦。
秦昭明迅速挪开目光,落在宋有田身上:“兄台客气了,在下非什么娇贵之人,亦农家出身,一切用度,只需随主家便好,万兀格外费心。”
见其言辞不似作假,又毫无官场威风,宋有田心头立马生了几许好感,索性也一屁股蹲下,与对方攀谈起来:“官爷是从县里来的,外面如今...究竟是个什么光景?听说流民越来越多,那疫病,可还控制的住?”
秦昭明神色一黯:“情况...不容乐观。”
“流民数量有增无减,隔离区人满为患,至于时疫...”他顿了顿,沉声道:“尚无对症之药,只能尽力控制蔓延,听天由命。”
宋小麦静静立在一旁,闻得此言后,心中却是猛地一凛!
钱老爷子昨日便已退烧转醒,可见她的方子是有效的!
而县衙早就该收到了药方,为何还会是尚无良药的局面?
她心念电转,面上不露分毫,立刻插入两人对话,好奇问出:“孟大哥,那您可知道镇上的黄大夫近况如何?他的病可好些了?”
这话一落,旁边两个男人几乎同时一僵...
宋有田眉毛拧成了麻花,心里直嘀咕:这丫头怎么回事?我跟他称兄道弟,她倒好,直接喊上大哥了!...差辈了吧?
而被唤做‘大哥’的秦昭明,更是如遭雷击,面具下的脸瞬间垮了一半,心中只比生吞黄连还要苦上两分!
宋小麦眨眨眼,见对方半晌不回,又问了句:“怎么了?黄大夫还没好么?”
黄大夫...?
秦昭明迅速掩下心中苦涩,下意识道:“他...病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宋小麦心头便突然一凛!
此人,不对!
黄家父子作为第一个接触时疫患者的大夫,在清河县绝非秘密,此人若真是县衙派来的,怎会对此一无所知?
可...若是不对,陈猎户昨日又为何会将其带回?
她可以不信眼前之人,但对陈猎户,绝无半点猜疑。
她决定,与其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去找陈猎户问个明白。
念此,迎着秦昭明的目光,她不动声色道:“啊...那个...前面潘大人回村的时候,给我们说了一句...”
“潘大人?”秦昭明一头雾水。
“嗨!”
宋有田解释道:“官爷您应该不认识这位大人,不是本地的,前面在我们村落脚,后面离开前又带来的消息,说是黄大夫无意中接触了梧州那头逃难来的流民,中招了!”
“...奥...原来如此...”
秦昭明垂首,心里没做多想。
宋小麦见俩人聊的熟络,也没再出声,只静静观察着秦昭明的一举一动,心中疑窦丛生。
就在宋有田准备抽身离开,让对方赶紧食用晌饭之际,另一头钱家草棚,刚伺候完钱老爷子用药的李大庄,忽而端着空了的药碗走了出来。
他沉默着,先是看了看另一头草棚里的秦昭明,知晓对方是县衙差役,便先冲其恭敬揖了一礼,这才看向宋有田和宋小麦二人。
“...有田兄弟,我家老爷子病况基本稳住了...只不过,”他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药碗,这已经是李雨送来的最后一副,也没了。
宋有田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站起身,虽对钱家并无太多好感,但父亲宋兴旺在昨日收到县衙送来的药材后,就对他说过,钱家若还需要药,便从里面再配上几副给对方。
人命大于天,他自无话可说。
可一想到这有了新欢,就忘了旧子的男人,他宋有田,是打心里的瞧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