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并不特殊的清晨,当二百七十余艘五牙大舰,如移动的连绵山峦,缓缓驶出薄雾,现身在海平面上时,南方那群密密麻麻的倭国船队,爆发出了一阵骚动。
双方,不期而遇。
苍梧舰队,沉默如山。五牙大舰像是深海巨鲸裸露在外的脊背,巍峨的船楼俯瞰着海面,层叠的甲板上,弩炮狰狞,拍杆林立。
黑色为底的赤红战旗,在咸腥的海风中翻卷不定,猎猎作响。
士卒们披甲而立,目光淡然地注视着远方那喧嚣的“蝗群”,除了必要的岗位,无人喧哗。
他们中的多数,是第一次参加如此大规模的海战,手心或许有汗,但眼神依旧坚定。
苍梧军伍,有着很明确的鄙视链,十六卫驻扎于京城周边,地位最超然,然后是常年跟草原针锋相对的边军,紧接着是各地的府兵,而落在末尾的,则是水师。
常有陆战士卒笑言,如果将打造楼船所花费的银子,用在他们身上,就算柔然再多百万大军,也一样不足为惧。
苍梧三座销金窟,右卫玄甲,武卫重装步卒,五牙大舰。
舰队中央,青衫男子负手迎风,鬓角飞扬。
倭国那边的一千五百余条关船和小早船,在庞大的五牙大舰面前,显得格外渺小。
船上的倭国水师,穿着杂色的胴丸具足,抖动着手中兵刃,发出各种怪异的嚎叫与呐喊,试图以声势压制对方。
他们的眼神中,有对战争的狂热,有对杀戮的渴望,但更深处,却淌过一丝贪婪。
“苍梧的…五牙么…”一条关船上,有倭国士卒仰起头,看着遮天蔽日的阴影,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他身旁的同伴,心头也涌上一股酸意醋味,“要是…要是我们能拥有…”
苏我武雄站在自己旗舰的最前方,目光炽热地望着那片压来的“海上城郭”,眼角肌肉微微抽动。
他私下里仔细研究过苍梧的舰船,可亲眼所见,仍会被震撼。
中原,果然富饶!
苏我武雄压下复杂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浓厚的战意!
“船大又如何?转向笨重!儿郎们!发挥我们的优势,贴上去!跳帮接舷!让这些苍梧猪猡见识一下倭国武士的英勇!”
这是他与中原的首战,只能胜,不能败!
苏我氏好不容易得来的“大连”之位,决不可被圣德皇子收回去!
倭船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开始加速,并凭借着轻快灵巧,从四面八方,朝着苍梧舰队包抄而来。
海面上,杀气四溢。
“射!”
随着苍梧各个舰队指挥官一声令下,五牙大舰上层甲板的弩炮,骤然咆哮出声!
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特制箭矢,仿佛化作了一颗颗天外陨石,疯狂地砸向倭船密集的区域。
轰!咔嚓!
木屑纷飞,一艘冲在最前面的倭国小早船,直接被一支巨型弩箭贯穿了船底,海水不停涌入,倾覆不过刹那间。
旁边的关船也被波及,船体裂开了一条口子,倭国士卒纷纷滑落,尚未来得及惨叫,便让浪花淹没。
“拍杆!左舷!放!”
当有悍不畏死的倭船突进到五牙舰侧翼,希望钩住船舷跳帮时,野兽獠牙般的拍杆便会带着万钧之力,轰然下落!
砰!
两艘关船不慎被击中,木质结构当场解体,随船倭军非死即伤,周围海水瞬间染红,漂浮起一大片残骸。
苍梧舰队如同一个布满尖刺的钢铁堡垒,毫无感情地收割着对手的生命。
海面上,火光乍现,浓烟滚滚!
苏我武雄十指握拳,心中在狂吼:近一些!再近一些!只要能登上楼船,胜利的天平就将往他们这边倾斜!
五牙大舰仗着体型,横冲直撞,完全不顾前方是否有阻拦。
什么玩意儿?我以为小石子呢!
跟我的拍杆说去吧!
然而,倭船实在太多了!它们宛若附骨之疽,不顾伤亡,趁着拍杆抬起的间隙,拼命贴近!
终于,有几条钩锁被甩上了苍梧的船舷。
就是现在!
苏我武雄大手一挥,无视了物部智云怨毒的眼神,暴喝道:“进攻!”
物部氏本是苏我氏之前的大连,可惜被圣德皇子与苏我狭明联手打压,权势渐弱。
刚刚冲锋的士卒,大半出自物部氏,这让物部智云如何能不气?
“板载!板载!”
惨烈的嚎叫声中,无数倭军沿着绳索和钩拒,义无反顾地朝着五牙大舰攀爬而上。
“刀盾手前列!长枪手次之!弓弩手自由射击!”
传令兵有条不紊地传递着孟威的命令。
不过数盏茶的时光,五牙大舰宽阔的甲板就变成了血腥的绞肉场!
苍梧士卒结阵迎敌,刀光才落,枪影又生!
一名精悍的倭国武士,高举着太刀,寻见了一位中原刀盾手后撤的空挡,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下!
铛!
一声带着回音的颤鸣,席卷四方!
预想中刀入血肉,盾牌破裂的场景并未出现。
那势大力沉的一击,竟然只在苍梧士卒札甲的胸叶上,留下了一道深约半指的白痕。
巨大的反震力却让倭国武士虎口发麻,太刀险些脱手。
他愣住了,傻傻地看了看反卷的刃口,又看了看对方甲胄上的浅痕,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苍梧刀盾手也迷茫地抬起头,眸子里闪过一抹错愕。
倭军…好歹算是一国的正规武装,咋跟海匪没啥区别?就这还敢觊觎苍梧?失心疯了吧?
“饿着肚子来的?”
倭国武士没听懂,可不耽误他再劈一刀!
刀盾手懒得跟对方纠缠,选择用另外一道浅痕,换他一条狗命!
苍梧水师越打底气越足,在保持阵型不乱的情况下,出刀更为果决!
此时,一道青衫身影,已站在了旗舰舰首的最高处!
谢玄陵手持崩云,任由海风吹动着他的衣袂。
世间一品大宗师,多喜用刀或剑,他不同,长枪才更适合战场!
谢玄陵望着下方沸腾的战场,无波无澜。
他慢慢抬起手,往前轻轻一递。
动作舒展,如仙人指路。
嗡!
一道凝练至极的幽蓝色光芒,从“崩云”枪尖爆发!
枪芒并不刺目,却让人感觉面对着一只沉睡了万载,忽然睁眼的孽龙!
下一刻!
轰隆!
以枪芒入水点为中心,一道宽约百丈的环形水浪冲天而起,并向四方急速扩散!
水波所过之处,船碎人亡!
仅仅一枪!主舰前方为之一清!
无数道目光,骇然、敬畏、狂热地投向舰首那道持枪而立的青衫身影。
谢玄陵缓缓收枪,嘴角微微勾起,似在说,“礼已至,坐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