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孔汾在胡杨树下歇马。
马蹄声碎,“先生。”我勒住缰绳,用手轻轻按着麻瓜。
“夫人,未出月子,骑马不妨事?”
“你这人,婆妈!”我脸发烧,这人,什么都敢聊。
孔汾翻身上马,“跟上。”
两匹马沿着山峦起伏的缓坡驰奔,从姑臧城出发约数十里,弱水支流在这里形成大峡谷。
抄近路,必须通过这条峡谷。
眼前是一座绳桥。整座桥用麻绳结成,上面铺着横木。
孔汾的俏脸在月光下煞白。“夫人,当心!”他虽然这样说,可我分明见他吓得腿抖,他牵着马,几乎是量着步子前行。绳桥微微摇晃,峡谷下水声滔滔作响,打破峡谷的宁静。
“先生!”我噗嗤笑出声,原本很自然的紧张感,却被我的笑声弄得滑稽。
孔汾小心翼翼走过十来丈宽的峡谷,在对岸抖开折扇。
我收敛笑容,牵马过桥。
我心揪着,一步一步向前趟,桥随着我的脚步轻轻摇晃。
麻瓜倒是镇静,一会儿时间几个来回。
桥一闪,我惊慌地一把抓紧绳栏,尖叫声吓飞几只夜枭。
孔汾笑呵呵地摇着扇子,没正形地看。
我吓得连缰绳都松开了,双手抓紧两边绳栏。好在战马通灵,它依然跟着我趟着小碎步。
又过了一会儿,我也从桥上迈上实地。
“你这人,没点绅士风度!”我划拉着身上的灰。
“夫人,这可是汉朝,男女授受不亲!”孔汾理直气壮。
“你……”
好吧,以后想扶本夫人,看给不给你机会。
继续上马赶路,一路绕着圈子向上。
麻瓜呜咽着,跟着马屁股。
“先生来过?”
“嗯。”
“荒山野径,先生来这里做什么?”
孔汾驻马,“夫人,看。”他举起马鞭。
我撩起幂离纱,看向远处。月光下,顺着他指的方向,能看见驿道从群山中蜿蜒环绕,延伸向遥远的天际。
“这里若是埋伏三千弓弩手,能敌十万雄师!”
战马继续前行。“那是男人们的事,纵横天下,建功立业。”我扬鞭催马,“清月只要安守平凡,过平静如常的日子。”
“哦,那为何不放李延年东去……”
他在后面不阴不阳地讥讽。
我回头瞪他,“那是为我夫君!”我一鞭子,“驾!”马蹄加速。
……
再向上数十丈,眼前豁然开朗。这里已是绝顶。驿道旁是万丈悬崖,另一边隆起缓坡。我们把马藏在缓坡后的隐蔽处,撒下草料。
静候李延年。
“先生,李延年会来么?”我问。
“他一击未中,又过姑臧城而不入,可见已是惊弓鸟。”孔汾靠在树下咬草根,“今夜过了乌烧岭,你家大人再想要动手,可就鞭长莫及了。”
我安心不少。这里是千丈高的乌烧岭最高峰,极目望去,祁连山群峰如海,海上一轮明月,云如潮水。
“先生!”
“夫人请讲。”
“认得李延年么?”
“见过。”
“嗯,到时指给我看。”
“嗯。”
我们都看着那一轮满月发呆,这里风更冷、更撕裂,并不像看上去的温和与安静。
只有麻瓜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大约个把时辰,沿着蜿蜒驿道,一排火把从黑暗中隐现,李延年终于现身。
我亮出赵五的刀,脑中默念戮魂秘咒。
“刀哥,莫要见血。”我轻声对赵五的刀说。
刀魂虚影从刀身脱离,微颤着悬在我手边。
等,是静谧中的杀气。
火把渐渐接近,四五辆车,前后数十匹亲兵骑着战马。
“前几驾车里都是女眷。”孔汾冷笑,“最后那驾车,李延年!”
火把照着驿道,车马加速通过。
“刀哥,斩了他。”我广袖挥动,刀魂在黑暗中一闪而没。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发生。
当车马走远,我拍拍灰尘,放下幂离纱。
“先生,回。”
孔汾愕然,“夫人为何不出手?”
我带着孔汾的耳坠出手过三次,两次是劈开雕力哥哥的胸甲。第三次是血战戈壁滩,孔汾有如亲见。
可这次,刀魂祭出,李延年会像是睡死在梦里,死得无痕无迹。
斩魂!
任凭谁验尸,都只会得出发病暴毙的结论。
孔汾只看见我挥袖,却看不见刀魂如电。
“李延年,已死。”我解开缰绳,捡起地上的草料喂马。
孔汾,啪!抖开折扇。
这家伙但凡情绪波动,总是习惯性这个动作。
“夫人,在下佩服!”孔汾马屁奉上。
刺杀李延年竟然顺利地如同踏春。
此时,距离卯时还早,我们正好信马由缰,沿着驿道徐徐前行。
“夫人,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孔汾问。
“在等系统回收。”
我心事重重,给麻瓜顺毛。杀李延年这种历史人物,我做好了被回收的心理准备。
我已经有了主体,这是我的底气。
然而并没有,并没出现系统纠错。
我这个bug,依然像小强那般,顽固地存在。
孔汾一抖折扇。
“喂,大冷的天,先生不觉得好笑?”我忍不住讽他。
“夫人夜披幂离纱,是怕在下看到素颜?”孔汾回怼。
继续沉默地前行。
“夫人,寅时三刻才开城门。”他提醒道。
“嗯。”
我们只好下马,等开城门。
眼前已经是平缓地带,驿道边,石桥下,弱水汩汩流淌。
“去过灞桥么?”我问他。
“嗯,去过,还给人送过芍药花。”
长安城外,灞桥柳岸,芍药花开。每年三月三,是属于长安城的少年和未嫁女子的日子。满河堤都是人,十三岁那年,我第一次被我娘带去。她连拉带扯,我羞得要死。
可没人送我花。
第二年,我娘又带我去。长安城的少年个个面如冠玉,河堤的芍药花都快给人采秃了,可就是没人送我。
第三年,我十五岁了。自己瞒着娘,去了灞桥。
一个比我还羞涩的少年郎君,采了一大把芍药,把它交给我,自己却慌得跑了。
噗嗤,我忍不住笑起来。
“夫人在想什么?”孔汾好奇道。
“没,没啥,”我收起回忆,“先生呢,后来娶了那个女子么?”我是问他,送了芍药花的女孩儿。
“没,弄丢了!”他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