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恐惧？并不是，无法形容的危机。”
凯莎心神凝重。
她深吸一口气，那源自本能的警兆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退去，但留下的寒意却深入骨髓。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店内陈设，实则每一个细节都未曾放过。
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了吧台内侧，靠近顾离手边的一个区域。
那里，残留的气息异常浓郁！
混乱、堕落、带着一丝熟悉的疯狂与偏执……属于恶魔女王莫甘娜的气息！
而且绝非普通的停留，那气息如同烙印，深深地渗透进吧台的木质纹理，甚至缠绕在附近几件调酒器具上，显示出其主人曾多次、长时间地在此逗留！
洞察之眼瞬间聚焦！
凯莎的瞳孔微微收缩。
在那些浓郁的气息痕迹中，她清晰地“看”到，莫甘娜的暗信息残留，最强烈的汇聚点，
并非指向那些恐怖的武器或铠甲，而是指向吧台上一个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琉璃酒瓶！
酒瓶造型古朴，里面盛放着一种奇异的液体。
那液体并非静止，而是在瓶内缓缓流动、旋转，呈现出梦幻般的色彩变幻——时而如深邃星空的幽蓝，时而如晨曦初露的淡金，时而又化作熔岩般的炽烈暗红。
瓶身上贴着一个同样古朴的标签，上面用飘逸的字迹写着：
【梦回】
【产地：诸天酒坊】
【效果：饮者将坠入其潜意识深处烙印最深的记忆碎片，身临其境，感同身受。效果持续：视饮者精神强度而定】
【售价：100贡献点\/杯】
莫甘娜留下的信息残影中，反复出现她拿起这个瓶子，手指摩挲着瓶身，眼神复杂地凝视着里面流动液体的画面。
那眼神里，有痛苦，有追忆，有疯狂，甚至……有一丝连凯莎都感到陌生的茫然。
“梦回……”
凯莎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究竟是什么记忆，值得莫甘娜这个早已抛弃了过去的恶魔女王，饮下这杯酒，去重温那些被她亲手埋葬的旧日时光？
又是什么，让她的气息在这里留下了如此深刻、如此…执着的烙印？
疑惑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
这杯看似普通的鸡尾酒，似乎比那些毁天灭地的武器，更能触动莫甘娜心底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
凯莎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一个念头，带着前所未有的冲动，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她要亲身体验一下，这杯让莫甘娜流连忘返的“梦回”，究竟蕴含着怎样的魔力！
也许，这是打开凉冰心锁，理解她在地球所作所为背后动机的一把钥匙，甚至…是窥探这家店铺更深层秘密的一个契机！
她优雅地转身，走向吧台，在顾离对面那张高脚凳上款款坐下。米白色的长裙下摆垂落，勾勒出优雅的曲线。
“老板，”
凯莎的声音依旧温润，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目光落在那瓶【梦回】上，“不知能否为我调制一杯？嗯…就那个‘梦回’吧，名字听起来很有意境。”
她伸手指了指那瓶梦幻流转的琉璃瓶。
顾离正百无聊赖地用一块软布擦拭着一个水晶杯，闻言抬起头，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瓶【梦回】，
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哦？有眼光啊姐姐。‘梦回’可是本店招牌之一，老主顾们的最爱。行，稍等。”
他放下水晶杯，动作依旧带着点漫不经心，但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吧台上那些形态各异的酒瓶和器具时，一种奇异的专注感自然而然地笼罩了他。
只见顾离并未直接去拿那瓶【梦回】基酒，而是先打开了一个镶嵌着星辰图案的锡罐，用小银勺舀出几粒如同冰晶凝结、散发着极寒雾气的“星辰泪”，叮叮当当地落入一个底部雕刻着复杂魔纹的金属雪克杯中。
接着，他拿起一个细颈的琉璃瓶，里面是如同液态彩虹般流淌的“虹吸花蜜”，
轻轻倒入雪克杯，与星辰泪相遇，瞬间蒸腾起一片迷离的彩色雾气。
凯莎托着线条优美的下颌，湛蓝色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顾离的动作。
几万年的征战杀伐，无数次的运筹帷幄，她的生命早已被铁与血、光与暗的宏大叙事填满。
像这样安静地坐在一家地球的小店里，看着一个年轻的店主为她调一杯酒，等待着一份未知的体验……
这种平凡到近乎琐碎的宁静感，对她而言陌生得近乎奢侈。
看着顾离修长的手指稳定地操作着那些奇异的器具，看着各色梦幻的液体在杯中交融变幻，
凯莎的心湖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一圈微澜。
她想起了鹤熙。
那个总是泡在实验室或温泉里，抱怨她压榨劳力的老友。
想起了那些散落在各个星域，依旧在忠诚执行着正义秩序，却可能永远无法真正“退休”的老一代天使战士们。
艾妮熙德……
那个被知识宝库选中的、承载着天使未来希望的年轻女王。
凯莎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期许又有些许疲惫的弧度。
如果艾妮熙德能顺利成长起来，接过这沉重的王冠……
也许，她和鹤熙，还有那些追随了她几万年的老姐妹们，真的可以卸下铠甲，找一个像这样宁静、甚至有些古怪的小店，
坐下来，喝一杯不知名的酒，聊聊那些早已被遗忘在时光长河里的、无关乎战争与宇宙存亡的琐碎小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遥远的暖意。
“好了。”
顾离的声音打断了凯莎的思绪。他将最后一种材料——从【梦回】琉璃瓶中倒出的、那滴仿佛蕴含了无数记忆漩涡的、变幻不定的核心原液，小心地点入混合好的酒液中心。
嗡！
一声轻微的、仿佛灵魂震颤的嗡鸣响起。
顾离手中那个底部刻满魔纹的金属雪克杯，骤然爆发出柔和却穿透力极强的七色光芒！
光芒如同活物，在杯壁上流转，勾勒出无数玄奥的符文！整个雪克杯悬浮起来，在他掌心上方急速旋转！
里面的液体在高速离心力作用下，幻化出万花筒般迷离璀璨的光影！
几秒钟后，光芒收敛，雪克杯稳稳落回顾离手中。
他拿起一个阔口的高脚郁金香杯，杯壁薄如蝉翼，晶莹剔透。手腕灵巧地一倾一收。
哗啦——
一道绚烂的光流从雪克杯中倾泻而出，精准地落入郁金香杯。
酒液在杯中呈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瑰丽色泽。
它并非静止，而是在杯底缓缓盘旋，形成一个微型的、流淌着星光的漩涡。漩涡中心深邃如夜空，边缘则晕染着晨曦般的淡金、暮霭般的紫红、以及深海般的幽蓝。
无数极其细微、如同记忆尘埃般的晶莹光点，在漩涡中载沉载浮，明灭不定。
一杯酒，却仿佛装下了一片不断变幻的迷梦星河。
“客人，您要的‘梦回’。”
顾离将酒杯轻轻推到凯莎面前，杯底与吧台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那梦幻的漩涡似乎受到了扰动，流转的速度加快了几分，散发出更加迷离的光晕。
凯莎的目光完全被这杯酒所吸引。
它的美丽超越了物质层面的精致，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神秘诱惑。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杯中那缓缓旋转的漩涡，似乎与自身某些沉睡的记忆碎片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她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优雅地握住了冰凉的杯脚。指尖圆润，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精致。
她微微低头，凑近杯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合气息钻入鼻腔。
那并非寻常酒水的醇香，而是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悠远的气息——有雨后森林泥土的清新，有古老羊皮卷的墨香，有硝烟散尽的战场余烬的焦灼，甚至还有一丝……少女发梢间残留的淡淡馨甜。
无数种气味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朦胧而庞大的记忆图景，瞬间撩拨起灵魂深处最敏感的弦。
红润的唇瓣微微开启，如同初绽的玫瑰。
她将杯沿轻轻送到唇边，微微仰头。
冰凉、丝滑的酒液，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拥有生命的触感，滑入口腔。
轰——！！！
没有味道！
或者说，在酒液触及味蕾的瞬间，所有的味觉感知就被一种更宏大、更蛮横的力量彻底覆盖、碾碎！
凯莎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杂货铺古旧的木质吧台，顾离带着点探究的脸，瑞萌萌好奇张望的身影，货架上那些散发着微光的禁忌物品——
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瞬间崩解、消散！
无边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失重感猛地传来！仿佛从万丈高空急速坠落！
“凯莎！这边！快！”
一个年轻、清脆、带着剧烈喘息和无法掩饰惊恐的熟悉声音，如同炸雷般在她耳边响起！
那声音里蕴含的焦急和依赖，瞬间刺穿了凯莎几万年筑起的心防壁垒！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触感如此真实，带着奔跑后的汗湿和微微的颤抖！
凯莎被这股力量拽得一个踉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
脚下传来湿滑、冰冷的触感——是泥泞！
混杂着腐败落叶和冰冷雨水的泥泞！刺鼻的泥土腥气和植物腐烂的味道瞬间涌入鼻腔。
视野在剧烈的晃动中艰难地聚焦。
参天古木！虬结的藤蔓！
昏暗的光线艰难地从浓密得几乎不透光的巨大树冠缝隙中挤下来，形成一道道惨白的光柱，照亮空气中弥漫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浓重水雾！
这是一片原始、蛮荒、危机四伏的雨林！
每一片滴水的阔叶，每一根垂落的藤蔓，每一处盘根错节的阴影，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而她，正被一个人死死拽着手腕，在湿滑崎岖的林间亡命狂奔！
凯莎猛地侧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沾满了泥点和汗水、狼狈不堪却依旧难掩惊世美丽的年轻脸庞！
银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颈侧，几缕发丝黏在苍白却紧抿的唇边。
那双如同蕴含着星云的银灰色眼眸，此刻充满了血丝，瞳孔因极致的紧张和奔跑而微微放大，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凯莎自己同样年轻而惊恐的脸！
鹤熙！
是年轻时的鹤熙！
那个尚未成为天基王，尚未掌握无尽智慧，尚未在实验室里泡得慵懒随性的鹤熙！
此刻的她，只是一个为了保护身后同伴而爆发出所有潜能、在绝境中亡命奔逃的少女战士！
“发什么呆！快跑！他们追上来了！”
鹤熙的声音嘶哑而尖利，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抓着凯莎手腕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几乎要嵌入凯莎的皮肉里。
她一边拼命拉着凯莎在湿滑的树根和藤蔓间跳跃穿行，一边还不时惊恐地回头张望，仿佛身后追着择人而噬的洪荒猛兽。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压抑着痛苦的、属于少女的短促尖叫从她们身后传来！
凯莎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她猛地回头！
就在她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一个身影重重地摔倒在泥泞里！
黑色的长发散乱，沾满了污泥。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右脚脚踝却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刚才在湿滑的树根上崴到了。
“凉冰！”
凯莎和鹤熙几乎同时失声惊呼！
是凉冰！
更年轻、更稚嫩、眉宇间还带着未曾被疯狂与偏执侵蚀的纯粹与倔强的凉冰！
她此刻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混合着泥水往下淌。
她咬着牙，双手撑在冰冷的泥水里，试图将受伤的脚踝从泥泞中拔出来，但每一次用力都带来钻心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发出痛苦的抽气声。
“姐…姐姐…鹤熙姐…别管我！你们快走！”
凉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痛苦、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然，声音因为剧痛而颤抖，“我…我跑不动了！别被我拖累！快走啊！”
“放屁！”
鹤熙猛地停下脚步，松开凯莎的手，毫不犹豫地转身扑向倒在泥泞中的凉冰。
她银灰色的眸子里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要死一起死！我绝不会丢下你！”
她试图将凉冰背起来，但凉冰的脚踝伤势显然极重，稍微一碰就让她疼得浑身抽搐，根本无法配合。
“鹤熙！你带凉冰先走！”
凯莎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属于少女的尖利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猛地一步跨前，挡在了鹤熙和凉冰身前，背对着她们，面朝那幽暗深邃、杀机四伏的来路！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要炸开！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缠绕着她的脊椎，让她四肢百骸都感到僵硬和冰冷。
手中紧握着一把简陋的、镶嵌着黯淡能量水晶的短剑，剑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颤抖。
几万年了！
她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以绝对的力量俯瞰众生，习惯了以神圣之名审判一切！
这种弱小、无助、如同猎物般被死亡阴影追逐的恐惧感，早已被她遗忘在记忆的最底层！
但现在，这久违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能感觉到冷汗正顺着额角滑落，混合着冰凉的雨水流进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