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都是李老满对着别人说难听的,哪里有人敢这么说他?可他也不能失了气势,于是站起身想往外走。
这时李停领着李保定进来了。
李保定走进屋里,和老钟李兰英分别打了招呼,走到李老满身边,伸手把他按坐在椅子上,他也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昨天晚上我就来过一趟了,满哥他有情绪,没有把话说开。”李保定吸了口旱烟,眯着眼睛说道。
李兰英接过话说:“我就不用说了,这个媒是我说的,我该跑腿。”
“保定管着生产队一大摊子事,能是个闲人吗?满哥你看看,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把保定拉拉的不使闲。”
李老满抬抬眼皮,这才说话:“我为啥说他,他心里不明情吗?他鼓动着二妮儿,要和他回南洼里!”
“二妮儿要是愿意丢下我,跟着他回去,我也不拦着。只是以后,她就再也别回我这个家了!”
老钟赶紧说:“那哪能呢满哥!他们要是撇下你回去,我第一个不答应。
当初咱们可是当着保定兄弟,还有满山兄弟的面说好的,文松和小停,一定要给你养老送终的。”
老钟缓了口气,“即使他们在这里待不下去了,要是回去,也得把满哥你接回去,咱家里也有地方住。”
“不管他们是在这儿,还是在南洼里,都要给你养老送终。”
听了老钟的话,李老满瞪着双眼,气冲冲地说:“想让我去那鸟不拉屎的地儿?哼,想都别想!”
李老满说着站起身来,眼看又要拂袖而去。李保定赶忙站起来,又把他按坐下来。
他看着李老满,说:“满哥,你怎么说南洼里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南洼里和聂圩一个生产大队,聂圩逢单就是圩日,买卖啥的,不比咱这里赶个集要跑四五里地方便么?”
李老满梗着脖子,说:“他再方便,离公社也比咱这里远了一多半。全公社就南洼里离洪桥最远,那里要不是鸟不拉屎的地方,那你说说哪里才是?”
李保定笑了,说:“敢情你是这样想的啊!要我说,这人哪,我觉得是住哪哪好。亲人都在身边,互相有个照应不好吗?”
“二妮儿和文松想回洼里去,这个想法没有错。满哥你想想看,咱村子里的人都姓李,他们的孩子姓钟。”
“现在咱亲靠亲,还能有个照应。往后再走个几十上百年,人情都淡了,他们姓钟的在咱这坡李庄,是个啥处境?””
李老满不说话,李保定说的话,他又何尝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他的心里有心结。
李兰英看着他,说:“满哥,你自己的脾气自个儿清楚,两个孩子在这里也确实不好待。你看这事儿怎么解决,给他们个痛快话儿吧。”
李老满耷拉下眼皮,声音没有刚才那么大了:“我不管他们怎么想,反正我就老死在这屋里。”
“”就是臭在屋子里,也是堂屋,也比从荒地棚子里出殡强。”
李兰英和老钟对看了一眼,他们总算知道了李老满的心结所在。
老钟先开了口:“满哥你放心,就是去了南洼里,将来百年之后,也得让你堂堂正正地从堂屋里发殡出去。今天当着保定兄弟和二嫂的面,这个事儿,我拿命给你保证!”
听了老钟的话,李保定也回过味儿来。原来李老满是怕死后,被送到荒地草棚子里入殓出殡。
这十里八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老人要是死在女儿或别人家里,只能找一片荒地,搭个棚子,权当灵棚。
然后把棺材放到棚子里,就在棚子里入殓出棺。
有时候有人骂架,就会这样骂:“谁干了亏心的事儿,就让他死了从偏房草棚子里出棺材!”
言外之意,就是做了亏心事的人,会遭到绝户或客死他乡的报应。
李老满非要招上门女婿,顾忌的就是这个。他怕自己将来要是在哪个女儿家中咽了气,只能落得个从偏房或草棚子里出棺的凄惨下场。
老钟的保证,显然不能让李老满放心。他又撩撩眼皮,对老钟说:“你说的轻巧,别看我比你大十几岁,俗话说黄泉路上没老少,谁知道谁走前面呢!”
“再说了,就算你能熬得过我,到时候你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地方住呢,你说的话,还能算吗?”
老钟瞪了一眼钟文松,看着他茫然的样子,心里也不觉动了气。
知子莫若父,他知道儿子反应迟钝,有点儿随他娘聂大梅。
心想也不怪李老满看他不顺眼,这老头子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还不是想让他表个态么?
于是他朝门外面叫了声小停,对她说让她姐姐李然和妹妹李帆也进来,要让钟文松当众对李老满表个态。
他拽了一下儿子的胳膊,低声说:“刚才我和你爹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
“你爹担心我说的话作不得数,你和小停你们俩跪下,给你爹作个保证吧!”
听了父亲的话,钟文松才反应过来,李老满原来是要他表个态,等他百年之后,要是死在自己家里,要从堂屋里出殡。
他心里立马轻松起来,心里想只要让自己带李停和晴晴回南洼里,这个要求不算什么。何况自己本来就是来倒插门,要给他养老送终的。
这时李停姐妹仨都进了屋子里,钟文松把晴晴放在地上,扯了李停的袖子,示意她下跪。
李老满看钟文松要拉着李停给自己下跪,就说:“我的女儿我知道,她保不保证,将来肯定是不想让我住草棚子的。”
听话听音,钟文松心想,你相信自己的女儿,合着不相信我啊!
看起来这老头子是只想让他下跪做保证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李老满面前,说:“爹,今儿个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你做个保证。”说着就矮下身去。
李老满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把他带了起来,说:“别跪了,你只要有那个心就算。”
这是钟文松从来坡李庄以来,第一次感到,原来李老满也不是那么难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