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苏的声音发颤,黑麦面包的麦香突然变得腥甜,“我妈妈是教师。”
领头的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苏的鼻尖。
他身上有股煤油味,是父亲修拖拉机时沾的:“教师?我妈说她是魔女,和德国人私奔了,不然怎么会生下你这个——”他突然拉开苏的头发,指甲刮过皮肤的刺痛让苏眼前发黑。
阳光猛地灌进右眼。
“怪物!”领头又扯掉他手里的硬币,镍币滚进阴沟时,苏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四个男孩围成半圆,校服领口的少先队徽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却比他们眼中的恶意温暖得多。
“难怪你爸爸从来不敢露面,他是不是怕被人发现家里养着个魔鬼——”
领头晃着从他口袋里翻出的零钱,铜钥匙碰撞的声响里。
“你妈妈的眼睛也是妖怪色!”那人突然尖叫,指尖戳向苏的右眼。
“闭嘴!”苏的书包带子在掌心勒出红痕。
记忆突然出现裂痕,他看见母亲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实验室门口,发间别着一朵藤紫色的花,可眨眼间又变成奶奶在厨房揉面的背影。
太阳穴突突直跳,某种滚烫的东西从胸腔涌上来。
领头还在笑,唾液星子溅在苏的领口:“怎么,你妈妈死了吗?连张照片都没有——”
世界突然安静。
苏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实验室里失控的共振仪。
手中的黑麦面包“啪嗒”落地,硬币滚进阴沟,发出细碎的响。
当领头的手再次伸来时,他鬼使神差地推了出去。
力量比想象中更大。
那人踉跄着摔进路边的荨麻丛,衬衫领口裂开,露出苍白的锁骨。
跟班和另一个男孩愣住了,领头的啜泣声里带着不甘:“你竟敢推我?!你他妈知不知道我爸是谁?!你妈妈根本不存在,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苏的指尖还停留在推人的弧度上,掌心残留着伊万衬衫的粗麻质感。
蝉鸣突然尖锐起来,远处好似传来了谁呼唤自己的声音,却像隔着水幕。
领头爬起来时,手里多了块碎玻璃,边缘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怪物就该被烧掉。”那人逼近,碎玻璃划破苏的袖口,血珠滴在石板路上,“听说你爸爸在搞什么秘密实验,是不是在用你的血——”
“苏!”奶奶的喊叫声敲碎了午后的闷热。她推开围观的孩子,围巾上还沾着揉面的力道,将苏护在身后:“……你妈妈要是知道你欺负人,会打断你的腿。”
老人弯腰捡起苏散落在地上的钱,指尖轻轻擦过苏发烫的右眼,“回家吧,列巴还在烤箱里。”
领头的碎玻璃“当啷”落地。
奶奶的声音像块冷毛巾,敷在苏发烫的额角。
可当苏低头时,发现自己的校服袖口已经被血浸透。
“蠢货……!还在逞强?!”
这次是斯图加特的声音。
苏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攥着宿舍的铁栏杆,指节发白。
冷汗浸透了背心,床头的十字架在晨光下泛着微光。
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苏摸向眼罩,发现它不知何时被扯掉,右眼暴露在微光下。
手指抚过眼睑,那里还残留着梦境中的刺痛,仿佛那片碎玻璃真的划过了自己的皮肤。
“只是梦。”苏喃喃道,声音在寂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沙哑。
苏抬头看向时钟,已经六点了,他摸出烟盒,才想起里面空了,于是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穿戴好衣物之后,苏拿上斯图加特给的十字架出了门。
经过斯图加特的宿舍时,门下透出一线微光。
苏停住脚步,听见里面传来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偶尔的玻璃器皿轻响——她又在熬夜整理数据。
苏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十字架,他微微叹了口气,下楼。
路过白桦大道时,已经有各种科研人员在四处奔波,还有些表演的工作人员。
科研中心的铁门在晨雾中开启时,苏的军靴碾过门口积着的桦树绒毛。
卡梅隆靠在吉普车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配枪皮套,晨光在他肩章的红星上碎成金箔。
“昨晚没睡?”苏将帆布包甩进后座,注意到卡梅隆眼下的青黑。
“你不也一样——”卡梅隆打了个哈欠,坐进驾驶室,“在看教堂案的尸检报告。”卡梅隆扯出钥匙,引擎低吟着苏醒。
吉普车碾过碎石路,轮胎与地面摩擦出硫磺味的烟尘。
苏望向窗外退去的白桦林,树干上的苔藓像未愈的伤口:“现在就要去吗?”
方向盘猛地往左一打,卡梅隆避开突然窜出的野兔:“嗯,她住在城西的破公寓,三楼最里面那间。”
卡梅隆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桦树皮,“那座公寓是我留给她的,原本想接她到城中心的……”他轻笑一声,“结果她说那边买不到好的毒品。”
苏的手指停在笔记本上,笔尖悬在“玛丽·卡梅隆”的名字上方。
档案里的信息只有寥寥数行:清洁工,有吸毒史,1940年因盗窃被拘留——但没提她是卡梅隆的母亲。
“她…知道你当警察?”苏斟酌着措辞。
卡梅隆突然笑了,笑声混着引擎的杂音:“她以为我在面包房当学徒。每次寄钱都让托瓦尔假装成面粉厂的汇款单——”
卡梅隆的拇指碾过方向盘上的裂痕,“毕竟在她眼里,我最好死在襁褓里,这样她就能嫁给那个抛弃我们的俄国人。”
晨雾中浮现出火车轨道的锈迹。
苏看见卡梅隆的指节发白,却想起三年前在靶场,这个总带着讨好笑容的人。
“那个俄国人叫什么?”苏翻开档案,却没找到相关记录。
“不知道。”卡梅隆的视线钉在路面,“只记得他身上有股油味,总穿双排扣大衣……”
卡梅隆的额头流下几滴冷汗,他刚才又差点陷入了记忆的深渊。
苏拍了拍卡梅隆的肩膀,无声的安慰着他。
吉普车驶过大街时,卡梅隆突然减速。
街角的面包房飘出黑麦香气,他摸出皱巴巴的卢布:“要带点列巴吗?要不然不好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