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稚鱼心里一下子就警惕起来了。
自己在圣上面前,是个不懂规矩的寒门女,在贵妃面前,是个粗漏无雅之人,他们才看笑话,一般地将自己和陆曜赐了婚。
二皇子眼下,突然打听起他们夫妻的私事,她很难不警惕起来。
脑子过了两遍,谨慎地开了口:“夫君平日不爱说话,臣妇也只知做好本分,日子尚好,多谢殿下关心。”
陆曜平素本就不是个爱多话的人,而她又何尝不是晨昏定省地做好本分呢?这日子要说也没什么太大的波澜,所以整段话,她都没有多少欺骗在里头。
本以为,这样应付就足够了,孰不知这话说完,惊起了二皇子心中的不满来。
他视作珍珠不一般的她,凭何被他怠慢?
“他苛待你了?”声音发沉,语气阴冷说了这么一句。
赵宓蹙眉,越看越不对,只怕稚鱼应付不了他的盘问,忍着心里的惧意,强扯出了个笑,才道:“殿下也是关心陆参议的感情,新婚夫妻感情又怎会不好呢?殿下快莫要盘问陆少夫人了,这私密之事,陆少夫人也很难启齿啊……”
二皇子本是不悦的,但眼见她更拘束了,微默,便住了口,也没去计较赵宓此刻多嘴。
陈稚鱼才松了口气,心里暗道:这些人果然是极不好糊弄的,婚都已经赐下了,还在想打听他们婚后的日子,难不成陆家非要过得鸡飞狗跳,他们看着才能舒心吗?
屋里杵了个大男人,两个女人都极不自在,尤其是他那双眼,总时不时地看向陈稚鱼。
起初陈稚鱼或许没察觉,但说了几句话后,那眼神便不再刻意闪躲,偶尔也会直面迎上去,便能看见他刚好看过来的眼眸,眸中对视即分离,陈稚鱼绝不想同他再有交流。
好在二皇子自己也没有多呆,说了会儿话就起身离开了,只是有没有出府去,谁也不知,有了这么一遭,陈稚鱼便有些坐不住了。
今日被他撞见自己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府上,也不知过后,他会不会去寻二皇子妃的麻烦。
陈稚鱼将自己的担忧说了。
“二殿下看起来外冷内热,二皇子妃是私下传臣妇过来的,看来他是不知道,不知他是否会怪罪于您。”
她说话时,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赵宓眼眸闪烁:“这个时候你还在考虑我,稚鱼,我当真是没看错你,只是今日这事,也在我意料之外,往日他都不会到我这儿来……”
陈稚鱼抿唇想装作没听见,赵宓却并不在意自己被冷落一事,这本就是事实,她说道:幸亏今日没发生什么,只是已经被他撞见,稚鱼,你以后不用再来了。”
陈稚鱼微默,若为自己考量,她当然不想在冒险到二皇子府来,那二皇子虽说了几句温和话,却不代表他心里头就那般温和无害,看二皇子妃眼下的情况,就让陈稚鱼不寒而栗。
但是,她的道德又在审判,可能亲眼瞧着一个将要病死的人,继续单独面对这样的磨难?明明,她是有那个本事去救她的。
想归想,审判归审判,却也不能不顾现实,凭着一腔热血去做事。
眼下的她是陆家的少夫人,不仅仅是医者陈稚鱼。
做任何事情之前,她也都要考虑陆家的处境,这两家本就敏感,她又怎能放任自己同情心泛滥,而做出并不理智的决定呢。
陈稚鱼长叹了口气,掩下无奈和伤感。
“还望殿下一定要珍重其身,任何时候,都要不遗余力地救自己于水火。”
言到此处,陈稚鱼便要离开了,她走前听到赵宓说:“以后若有机会再见,你可唤我本名吗?每回你叫我二皇子妃,我都觉得距离甚远。”
陈稚鱼顿住,回身看她,对她报之一笑:“再见,阿宓。”
赵宓目光闪烁,咬住了下唇,站起身与她遥相望。
再见了,稚鱼。
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
……
二皇子前脚刚走,陈稚鱼离开的消息就传到他耳朵里了,底下的人请示他的命令,他坐在书桌前,暗自发笑:“陆家的少夫人来为殿下侍疾,你们欲要本殿如何?”
幕僚默了,二皇子已然不耐:“区区一个妇人,也值当你们一个二个如此小心?还想着法子去对付,真有这闲心思,不妨多替本殿想想接下来的政务。”
几人面面相觑,又觉惭愧,确实,想着从一女子身上作为切入口去行事,卑劣了些,再看上座的二殿下,更觉看到了未来的明君,这般品行,才能当大任啊!
何怪圣上对他倾注心思呢?
见他们安静下来,没在想关于陈稚鱼的事情,二皇子深吸了口气,再不管其他,只默然想着她,这般急匆匆离开,也不知明日何时回来。
这么一想,他就站了起来,等他寻到赵宓,意识到自己要问什么的时候,一时也觉自己荒唐。
他竟为知她行踪,跑来这里打听。
可是……
她这般病殃殃的,没有以后,也被他控在府中没什么自由,那,又何妨一问?
“这么早就让她走了。”
赵宓诧异他这么快又来了,随即想到,莫不是来看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陆家家大业大,事物繁多,我也不好叫她久留。”
二皇子未看她,只问:“明日何时来?”
赵宓心口一紧,她就知道,一旦他知道自己与外界联系上,还将人请进府中,便会想办法控制,更何况那还是陆家的人,哪个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算盘?那稚鱼心思单纯,哪里是他的对手。
“她已来两日,不好都叫她来,我已告诉她,不必再来了。”
二皇子就那么看着她,看了会儿,冷冷一笑:“将人叫进府中的时候,将我瞒得死死的,如今撞见一回,便不敢再叫其上门来,难不成,我是什么吃人的魔物吗?”
赵宓低下头,已然有些乏力和不济,但还是强撑着与他说道:“妾身不敢。”
二皇子冷哼了一声,离开时只丢下一句:“明日我要再看她到府中来。”
赵宓定住,只能假装未听进去。
她甚至都不敢问一句,殿下是如何得知她在府上的?她才不信是巧合,是正好撞见。
以二皇子的性子,她都可以想象到,只怕他是早就发觉了,并掌握了稚鱼来的时间,才会故意出现在这里。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借题发挥,去为难稚鱼,也是令人诧异的。
……
陈稚鱼回到止戈院,还觉心脏砰砰直跳,一杯温水下肚后方觉缓和。
眼下陆曜并没回来,她就一人在院子里,就没什么顾忌了些,而就在她刚坐下没两息的功夫,还未细想今日所有,田嬷嬷便走了进来——
“少夫人,何花带了她女儿请见。”
陈稚鱼微怔,随后点了点头,让他们将人带进来。
何花带着小艾,身后垂着头,跟着小叔子德顺,三个人一进来二话不说跪倒在地,何花和小艾朝着眼前少夫人的方向磕了个头。
陈稚鱼被唬了一下,给身边的丫鬟们使眼色,嘴上说道:“何必行此大礼?都快起来吧。”
双春去搀扶,几人都站了起来,何花眼里神采奕奕,不掩高兴,拉过女儿的手,朝少夫人说道:“奴婢带女儿谢过少夫人的救命之恩,如今女儿也好了,一醒来就告诉我,奴婢一定要来给少夫人您磕个头!”
她们脸上满是质朴,纯真的笑意看得陈稚鱼也心口一热,顿觉自己当初所做之事是有意义的。
她不仅仅是救了一个人的性命,还改变了他们以后的人生。
小艾有些腼腆,但见眼前年轻貌美的少夫人,便能回想到,当时自己躺在床上,看似没了声息,实则还有意识,听得身边人哭天抢地,最后竟提出要安葬自己之类的话,她便恐惧得不能自己,她还活着啊!为何就要埋了她呢?
直到那声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感觉得到自己被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也探着脉,心里的恐慌就消散了些去。
约莫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将要得救了。
尽管醒来的过程、一直恢复到现在不那么容易,但好事是捡回了一条命,是一直压着她的奶奶,终于被送走了,她认回了自己的大嫂,如今喊做娘亲,还有待她极好的叔叔,一家人过得倒也和美。
若非当初遇到了贤明的主子,谁会管他们一家的死活呢?
陈稚鱼心中宽慰,赞道:“踏过了这条坎儿,以后的日子都是坦途,只要你们自己用心经营,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说到这里,何花看了眼貌不出众的女儿,暗暗咬牙,又跪了下去,道:“其实今日来,还有一桩事想请少夫人给指条路。”
陈稚鱼微微拧眉,没急着叫她起来,只问:“你先说。”
何花:“小艾年岁大了,又因先前的打压,性格一直不开朗,中间发生的种种,更叫她到现在还没个正经事做,如今少夫人推行新政,奴婢斗胆向少夫人为小艾求个做事的机会。”
原来所求是这个,陈稚鱼暗松了口气,先与她说:“你先起来,在我面前莫动不动就跪,我不喜这样。”
何花忙就起身了,颇有些拘谨地看着少夫人,见她神色如常,不见烦和恼,一时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让她来我外院做事吧。”
何花一愣,随即狂喜,拉过小艾就又想磕头致谢,就被少夫人拦住了。
“按理来说,下头的姑娘们要被管事的嬷嬷调教过后,再分到各个院子,我跳过了这许多,直接将她提了上来,此事不妥,如此也只能叫她从外院做起,小艾,你可吃得了苦?”
小艾重重点头,口齿清晰又坚定:“奴婢定不服少夫人期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