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轻纱般漫过青灰色的码头,十五道幽影静立在潮湿的石阶上。他们黑袍上凝结的幽冥露水,正顺着衣摆坠入江面,在水面晕开细小的涟漪,宛如他们心中翻涌却无法言说的不舍。记忆中的幽冥永夜,唯有伍秋月窗前的灯笼泛着暖黄,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揉碎在石阶上。
玄影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锁魂链,又摸向褪色的护腕,红线早已缠成死结。他望着王鼎远去的方向,声音里裹着晨雾般的湿润:“那年她发着高烧,非要给我们绣平安结,血珠渗进红线,她说这样才灵验。”他指腹抚过凸起的结扣,仿佛还能触到她掌心的滚烫。
“也是那年,她偷偷在孟婆汤里加桂花,害得我尝了三个月甜味,连黑白无常都笑话我。”他眼角的皱纹微微颤动,仿佛还留着当年被调侃时的窘迫。
魑魅的虚影在江风中忽明忽暗,又在墙角不停闪烁,声音裹着哭腔:“她总爱藏在我影子里吓人,那次判官大人路过,她吓得直揪我耳朵。”雾气漫过他颤抖的指尖,“现在我的影子空荡荡的,再没人会突然戳我腰窝。”
他顿了顿,带着几分怅惘继续道:“她总说我的隐身术能帮她躲判官大人,每次被抓包却又把责任全推给我。”说到这里,他飘忽的身影竟短暂凝实,露出一抹怀念的笑,“可最后被罚抄生死簿时,她还是偷偷给我塞了半块糖。”
魍魉粗糙的手掌按在冰凉的石栏上,又贴着石墙,指甲深深掐进砖缝,指节泛白:“有次我在人间追凶受了伤,她蹲在忘川河边,把我的伤口包扎得比绣品还仔细。”他低头看着掌心早已愈合的疤痕。
声音突然发闷,“那时候她的手还没我的巴掌大呢......”他声音哽咽,“她教我认字时,总把毛笔塞我手里。那天我力气太大捏断笔杆,她却笑着说‘这是我们的联名款’。”
魅离轻轻展开幽冥扇,又看着扇子突然坠地,扇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扇面浮现出伍秋月倚在他肩头听故事的幻影,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轻声道:“教她幻术时,她总把兔子变成癞蛤蟆,最后却哭着说癞蛤蟆更可怜,非要我变回去。”
他声音悲戚,“她说等复活了,要带着这扇子逛遍人间灯会。”他跪在碎片间捡拾,指节被划破也浑然不觉,“现在连扇风的手,都抓不住她半片衣角。”
影煞的黑影突然化作孩童模样,又迅速变回原形,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小时候总爱骑在我脖子上逛幽冥集市,逢人就说我是她最威风的大英雄......”黑影在晨雾中蜷成一团,像极了当年那个小小的身影。
黑影又凝成小小的人形,一如当年蜷缩着,回忆里,在她常坐的石凳,“她总说我的影子能当被子,”黑影剧烈颤动,“那年雪夜她靠在我身上数星星,数着数着就睡着了,睫毛上落的雪,比人间的霜还白。”
魂引将引魂铃贴在胸口,铃铛却不再发出声响。又将锈死的引魂铃贴在胸口,铃铛突然发出细微嗡鸣。他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船帆,喃喃道:“她说我的铃音像人间的风铃,每次失眠都要听着才能入睡。”
指尖拂过铃身的刻痕,那是伍秋月用簪子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安”字,“她把铃铛系在发间,说这样走路就有风铃伴奏,现在每声轻响,都是她哼过的童谣在回响。”
幽瞳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眼底的酸涩逼回去:“有次我值夜睡着了,她替我站岗冻了整晚,第二天却骗判官说是自己想看流星。”他突然伸手去抓晨雾,仿佛想抓住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冥焰的幽蓝火焰变得柔和,轻轻勾勒出伍秋月的轮廓:“她总把我的火焰当暖炉,冬天抱着不肯撒手,还说比人间的炭火香十倍。”火焰突然黯淡了一瞬,像是失去了主人的依靠。
幻灵的幻术在半空凝成无数闪烁的萤火虫,却在触及江面时化作泡影:“教她变花时,她变出的每朵都带着鬼脸,说这样花就不会寂寞了。”他伸手触碰那些虚幻的萤火,掌心却只留下一片潮湿。
泣血终于不再压抑,泪水化作幽蓝色的光点消散在风中:“她明明自己都怕黑,却总说要做我们的灯笼。”他的呜咽声混着江风,让周围的鬼差都红了眼眶。
笑面的嘴角依然上扬,可眼泪却顺着面具的纹路滑落:“以后谁还会在我讲冷笑话时,笑得肚子疼还硬说不好笑......”他伸手去擦泪,却抹花了脸上的油彩。
怒目一拳砸在石栏上,碎石飞溅却不觉得疼:“那小子要是敢让大小姐掉一滴眼泪,我就把他......”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压抑的抽气声。
愁容的叹息混着晨雾,像是永远散不开的阴霾:“她走了,以后幽冥的桂花再开,又该分给谁呢?”他望着手中干枯的桂花枝,那是伍秋月送他的最后礼物。
喜眉努力扯出一个笑脸,声音却在发抖:“等她醒了,我们再带她去偷孟婆的汤锅好不好?”可无人回应,只有江浪拍打着码头,像是在回答这个注定无法实现的约定。
晨雾渐浓,十五道身影逐渐透明。玄影最后深深看了眼船只消失的方向,将护腕系在桅杆上,血线在风中猎猎作响,沙哑着嗓子说:“大小姐,这次换我们当你的平安结。来世......还做我们的月光吧。”
十五道幽影化作光点扑向船帆,微光消散处,江面上浮起零星糖霜,像极了那年她撒在孟婆汤里的桂花,甜得让人流泪,只留下空荡荡的码头,和江面上一圈又一圈,永不停歇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