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州的柳西川,人称柳会计,算盘珠子拨得比心跳还快。
他这辈子兢兢业业,就为了攒点家业。
四十好几,老树开花,喜得一子,取名柳小宝。
这柳小宝,那是含嘴里怕化了,捧手里怕摔了,就差天天顶头上了。
柳会计觉得,儿子嘛,就得富养,不然以后怎么在社会上混。
柳小宝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败家本事学了个十成十,花钱如流水,眼睛都不眨一下。
柳会计一辈子的积蓄,愣是被他当游戏币给刷光了,连个响儿都没听见。
柳会计心疼,但是看着儿子那张脸,又觉得值了。
一天,柳小宝病了,蔫了吧唧的,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他突然就想吃口新鲜的,特别刁钻的那种。
“爹,我想吃骡子肉,要现杀的,带热乎气儿的。”
柳会计一听,眉头就拧成了麻花。
家里倒是有头骡子,可那是头劣骡,干活都不利索,肉能好吃吗。
他寻思着,反正儿子病着,味觉估计也失灵了,就想把那头劣骡给处理了。
柳小宝耳朵尖,一听是劣骡,当场就从床上弹了起来,精神头比谁都足。
“劣骡?那玩意儿能吃?塞牙缝都不够!我要吃咱家那头膘肥体壮的黑骡子!”
柳会计那个心疼啊,那头黑骡子可是他的宝贝疙瘩,油光水滑的,农忙时节全靠它。
可儿子病着呢,金口玉言,不听不行。
他一咬牙,一跺脚,忍痛把那头肥骡给宰了。
热气腾腾的骡肉端上来,柳小宝就象征性地夹了一筷子,嚼了两下。
“腻了,没胃口。”
他筷子一扔,又躺回去了。
柳会计看着那一大盘子骡肉,心都在滴血,这败家玩意儿。
没过多久,柳小宝大概是觉得人间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也跟着那肥骡,一起去西天报到了。
柳会计哭得昏天黑地,白发人送黑发人,家底也空了。
三四年后,村里的王二麻子要去泰山烧高香,求个平安。
爬到半山腰,累得跟三孙子似的,正找地方歇脚。
一阵凉风飕飕地吹过,王二麻子裹紧了身上的破棉袄。
一抬头,嘿,前面不远处有个人骑着骡子,悠哉悠哉。
那骡子,油光锃亮,膘肥体壮,看着眼熟。
再看那骑骡子的人,一身绫罗绸缎,比生前当少爷那会儿还阔气。
王二麻子揉了揉眼睛,这不是柳会计家那个早夭的柳小宝吗?
柳小宝也看见了王二麻子,乐呵呵地打招呼,一点不像个死人。
“王二哥,你也来爬泰山啊?够虔诚的。”
王二麻子腿肚子有点转筋,但还是强作镇定。
“是啊,小宝兄弟,你这是……飞升了?”
柳小宝摆摆手,一脸神秘。
“嗨,别提了,一言难尽。你们住哪个客栈啊?我明儿个去找你们唠唠嗑,叙叙旧。”
王二麻子报了客栈名号,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子不会是诈尸了吧。
第二天,柳小宝果然来了,穿得人模狗样,哦不,是鬼模鬼样。
村里几个同行的香客见了,都啧啧称奇。
有人就多嘴了,跟柳小宝说:“小宝啊,你爹柳会计可想你了,天天念叨你,眼泪都快哭干了。”
柳小宝一听这话,脸唰地就白了,比墙上刚刷的石灰还白。
那笑容瞬间凝固,眼神也变得阴森森的。
他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这样啊……那劳烦各位乡亲,给我爹带个话。”
“就说,四月初七,泰山之巅,我柳小宝,恭候他柳西川大驾光临。”
说完,柳小宝也不多留,一阵风似的走了,留下王二麻子他们面面相觑,感觉后脖颈子凉飕飕的。
柳会计得了信儿,又惊又喜又怕。
喜的是儿子可能真没死透,怕的是这阵仗不像什么好事。
但亲儿子召唤,刀山火海也得去啊。
到了四月初七那天,柳会计揣着七上八下的心,来到了泰山脚下的约定客栈。
客栈掌柜的是个热心肠,也是个见过世面的。
他偷偷打量过柳小宝,觉得那小子印堂发黑,眼神发绿,周身都冒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气,不像要请客吃饭的样子。
掌柜的悄悄把柳会计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
“柳大爷,我看那柳公子不像是善茬啊,您老可得当心。”
“要不……您老委屈一下,先藏我这后院的大酱菜缸里?那缸够大,轻易发现不了。”
柳会计一琢磨,好汉不吃眼前亏,酱菜缸就酱菜缸吧,保命要紧。
他一矮身,就钻进了那个散发着浓郁陈年老醋和芥菜疙瘩混合气味的大缸里。
缸里一股难以言喻的酸爽气味,差点把柳会计直接熏晕过去。
没过多久,客栈外就传来一阵骡子嘚嘚的蹄声。
柳小宝进来了,脚步轻飘飘的,自带空调效果,整个大堂温度都降了好几度。
“柳西川那老登来了没?”
他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寒意。
掌柜的眼皮一跳,赶紧堆起笑脸。
“柳公子,柳大爷他……他早上吃坏了东西,闹肚子,这会儿正在茅房里……奋斗呢。”
柳小宝冷笑一声,那笑声像是冰碴子在地上刮过。
“老畜牲!他还好意思当我爹?”
柳会计在酱菜缸里听得一激灵,差点把缸盖顶飞。
只听柳小宝继续骂道:“他柳西川算个屁的爹!我呸!”
“当年我俩合伙做买卖,我出人又出钱,他个老狐狸,表面上对我关爱有加,背地里却包藏祸心,把我那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全给隐吞了!”
“我那几万两银子啊!够买多少头肥骡了!他倒好,全给他自己买养生泡脚盆,还镶金边的那种!”
“我真是瞎了眼,认贼作父这么多年!”
“今天我就是来跟他算总账的!我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把他塞进他那宝贝金边泡脚盆里当肥料!”
柳会计在酱菜缸里听得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缸外的醋味儿,缸内的冷汗味儿,混成一锅绝望的酸辣汤。
他感觉自己不是藏在酱菜缸里,是直接被腌入味了,还是陈年老醋味的。
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抖得跟筛糠似的。
等柳小宝骂骂咧咧地走了,那股阴风也跟着散了。
掌柜的赶紧把柳会计从酱菜缸里捞出来。
柳会计腿软得像刚出锅的面条,站都站不稳,被掌柜的扶着才没瘫下去。
他一身的酱菜味儿,三天都没散干净,走到哪儿都像个行走的腌菜。
从此以后,柳会计见了骡子就绕道走,听见“合伙”俩字就哆嗦。
至于家里那个金边养生泡脚盆?
当天晚上就让他连夜给扔到乱葬岗去了,生怕再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他那个“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