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者守则第六十八条:
会试九天七夜,不是考试,是战争。
——而战争的第一要义,是活着走出贡院。
第一日·寅时·贡院外
陈恪蹲在贡院墙根下啃着冷炊饼,牙齿在冻硬的饼皮上磨出“咯吱”声。天还没亮,但贡院外已经挤满了举子,像一群待宰的羔羊,沉默地等待龙门开启。
他摸了摸胸前暗袋——那里缝着母亲王氏求来的平安符,还有常乐那枚银纽扣。指尖触到金属的冰凉,他忽然想起知乎上那个问题:“古代科举最痛苦的环节是什么?”
高赞回答是:“不是答题,是活着熬完九天七夜。”
“陈兄!”有人拍他肩膀。
陈恪回头,是杭州同科举子周通,圆脸上挂着黑眼圈,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尝尝?刚买的羊肉馅饼,热乎的。”
陈恪摇头,指了指自己鼓鼓的考篮:“带了干粮。”——按照《穿越者守则》,会试期间绝不能吃外食,轻则腹泻,重则被下药。
周通讪讪收回手,压低声音:“听说今年主考是礼部徐阶,题目恐怕……”
“嘘——”陈恪打断他,眼神示意不远处——几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正冷眼扫视人群,腰间绣春刀在灯笼下泛着寒光。
守则第六十九条:
考前别聊政治,尤其是当锦衣卫在十步之内时。
龙门开启·搜检
“脱帽!解带!脱靴!”
搜检官的吼声像钝刀刮过耳膜。陈恪机械地脱下外袍、中衣,最后只剩一条亵裤,在寒风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隔壁有个老举人羞愤欲死,死死捂着裤腰:“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搜检官冷笑:“前年有个把《四书》抄在大腿根的,去年有个吞纸条的——您要试试粪桶催吐?”
陈恪绷紧脸,忍住不笑。守则第七十条写得明明白白:“搜检时别做任何引人注目的事,包括但不限于笑、哭、放屁。”
他的考篮被翻了个底朝天——
炊饼掰开揉碎,确认无夹带。
墨锭被刮开检查,看是否藏了字。
毛笔的笔杆被拧开,笔头被撕开——结果真是实心的。
搜检官悻悻放行,在他考引上盖了个红戳:“臭号。”
陈恪眼前一黑。
守则第七十一条:
当你被分到臭号时,请默念三遍: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臭其鼻孔。”
号舍·地字丙戌号
陈恪站在号舍前,胃里翻涌着绝望。
他的考棚紧邻粪桶集中处,空气中飘荡着发酵了三天的人体排泄物精华。几只绿头苍蝇热情地在他头顶盘旋,仿佛在说:“新来的?欢迎入住!”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立刻后悔了。
守则第七十二条:
在臭号生存指南:
1. 用艾草香囊堵住鼻孔(但别塞太紧,要呼吸)。
2. 心理暗示法:想象自己在海边(虽然海风里飘着氨气味)。
3. 实在不行,把考卷熏出味道——也许考官会同情你。
第一场·《四书》题
题纸发下时,陈恪的手指微微发抖。
首题:《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钱德洪讲过!王畿还和他吵过三回!
他提笔蘸墨,墨汁在砚台里晕开,像一团化不开的夜。
破题:
“圣人之辨义利,非判其迹也,实辨其心焉。”
——开门见山,直接点出“义利之辨”本质是动机问题,而非行为表象。
承题:
“夫义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君子循理,故喻于义;小人徇欲,故喻于利……”
——引用朱熹理学,但偷偷掺了王阳明“心即理”的私货,两头不得罪。
写到中段,隔壁粪桶传来“噗通”巨响,接着是稀里哗啦的水声。陈恪的笔尖一颤,一滴墨落在考卷上,晕成了蝌蚪状。
他盯着墨渍看了三秒,突然福至心灵,在旁边补了句:
“譬若浊水澄清,终见本心。”
——既掩饰了污渍,又扣回“义利之辨”的主题。
守则第七十三条:
考卷上意外出现的墨渍、血渍、泪渍,都可以被解释成“隐喻”——只要你的瞎编能力够强。
第二场·《五经》题
第二天的题目是《尚书·洪范》里的“皇极”概念。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题表面考经典,实则暗藏政治陷阱。“皇极”在嘉靖朝被曲解为“君主绝对权威”,严嵩一党最爱用这个打压异己。
他咬着笔杆,想起钱德洪的警告:“写‘民本’思想可以,但别直接骂皇帝。”
最终,他用了春秋笔法:
“王者之极,非独尊也,盖以极天下之正理而建焉……”
——表面夸“皇权至高”,实则暗指“皇权应以天下公理为准则”。
写到一半,巡考官经过他的号舍,突然停下脚步。
那是个穿青袍的瘦高官员,胸前补子上绣着鹭鸶——礼部的人。
陈恪后背沁出冷汗,但笔尖稳如老狗,继续写道:
“故《大学》言‘絜矩之道’,所以平天下也……”
——故意引用《大学》,把话题岔到“治国平天下”的套话上。
巡考官眯眼看了会儿,终于踱步离开。
守则第七十四条:
当考官盯着你答卷时,千万别停笔——
停顿=心虚,流畅=自信,哪怕你正在写“皇帝该听劝”。
第三场·策论
最后一场的题目让陈恪瞳孔地震:
《论盐铁之政与国用》
——这他妈不就是钱德洪偷偷塞给他的那道题吗?!
他的手比脑子快,已经写下:
“臣闻管仲之治齐也,官山海而国用足;桑弘羊之佐汉也,置平准而民不困……”
——先甩两个历史案例镇场子。
接着笔锋一转:
“然则官营之弊,在于吏蠹;专卖之害,在于中饱。故善理财者,不徒取之于民,而藏富于民……”
——表面骂贪官,实则暗指“国家垄断经济有问题”。
写到高潮处,臭号的氨气味突然浓烈起来。陈恪的眼泪被熏得直流,但笔下不停:
“今之议者,或谓‘不加赋而国用足’,此桑弘羊欺武帝之言也!夫天下财赋有常数,不在官则在民……”
——直接打脸严嵩“不加赋就能充盈国库”的谎言!
写完后,他盯着自己狂放的笔迹,突然清醒过来——这玩意儿要是被严党看到,怕是要进诏狱。
他立刻在结尾补了句:
“伏惟陛下圣明烛照,自有权衡……”
——标准马屁结尾,安全着陆。
守则第七十五条:
写策论就像跳崖——前半段可以尽情自由落体,但最后一定要记得打开降落伞。
交卷·出场
第九天黄昏,陈恪拖着浮肿的双腿走出贡院。
他的考卷上沾着墨渍、泪渍和疑似鼻血的痕迹,袖口被磨出毛边,指甲缝里全是墨灰。
但当他抬头看向晚霞时,忽然笑了。
——他做到了。
没有金手指,没有系统,没有常乐在旁边捣乱。
他只是个穿越者,一个把现代知识碾碎了、揉烂了、硬塞进八股文框架里的普通人。
守则最终条:
科举不是比谁更聪明,而是比谁更能熬——恭喜,你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