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林乔抬眼看了下他的前桌。
钱宇正佝着头弓背半趴在课桌上做题，微坦的脊背随着他大腿的抖动也微微颤动，偶尔会触碰到林乔的课桌边缘。
“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响起，张秋玲夹着一个笔记本走上讲台。
“耽误同学们一点时间哦，这学期马上结束了，我来说几个点……”
原本静谧的教室瞬间充斥着伸懒腰和打哈欠的声音，1班有的同学晚自习状态被打断后就会自动出现这种情况。
准得跟踏马被动一样。
不过林乔已经习惯了。
他也放下了笔，抬手扶了下鼻梁上的镜框，看向讲台上的班主任。
余光之中，坐在左边的许霜并没有抬头。
她也没有继续自习，而是静静地看着合在课桌上的那本数学资料蓝绿色的封皮。
“今晚大家拉好桌子之后就可以放学了，明早可以多睡一会儿吃完早饭后直接去考场，记住，早饭一定不能忘记吃！”
张秋玲按着摊开的笔记本环视了一圈高二（1）班教室内的学生，接着说道。
“这次期末考试考一天半，时间是很紧凑的，考完之后正常上自习大家把试卷消化好，这次的卷子是咱们学校高三年级的老师给咱们出的，我看了生物，质量很不错……”
“然后……家长会是在放寒假那天开，咱班腊月二十九放假……”
此言一出，教室陷入了一小阵喧哗之中。
似乎早有预料，张秋玲没有太过惊讶，而是缓缓地给她自己的笔记本翻了页。
“元旦已经过去了，咱们已经正式进入高考年了，今年六月份咱们班的同学都是可以上真正的高考考场提前体验一下的……”
“上一届零班，也就是现在的高三零班，他们在高二高考的时候班里已经有一半人能考600分以上了……”
说到这，张秋玲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她看着高二（1）班的学生。
“我认为，以咱们班的水平，是能超过三中去年的零班的。”
“必须的！”
“才600？”
“呵呵我上周做高考试卷就600多了……”
“……”
和12班老马定下一个目标后整个班的唉声叹气和无语声不同。
高二（1）班似乎永远是自信的，比惊讶或困惑先来的永远是逼哥的逼气满满。
没考的时候先装个没成本的逼。
最后如果没考到，再‘一码归一码嘛’。
又强调了一遍学习状态后张秋玲就结束了班会，走之前提醒了下别忘了拉桌子。
林乔打开平板看了眼时间，刚好9点。
别的班8点钟就下自习了，连隔壁2班的教室里桌子也快要拉好了。
右侧玻璃漆黑，反射着教室内亮白的灯光，细细看去也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走廊中正在走动的学生。
林乔扭过头，茫然地看着黑板上还没被擦掉的数学公式，他又用余光瞥了眼许霜。
她正佝着头往桌洞里塞书，一直放在板凳旁边的小书箱已经不见踪影，可能被她提前搬走放好了。
今天是周三，从周一上午他回班到现在，两人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甚至许霜出位都是从她左侧的李欣怡那边出去的，去水房接水和拿书倒还能说的过去，毕竟左边离得近。
但她就连出教室找老师或者上厕所也要舍近求远，从李欣怡这边出位再回位。
这怪异的举动让李欣怡十分困惑。
在一个大课间跑操结束后，许霜照例从左边出位准备去厕所洗把脸，李欣怡挠着头发站起说你咋不从林乔那边走？
许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径直出了教室。
自那次之后，只要李欣怡和林乔还坐在位子上，她就不出位了。
为了不让这位班长大人憋着上不了厕所，林乔每节课上课时都会大口喝水，然后一下课就离位去水房接水，接完水再慢悠悠地去上个厕所。
尽量保持许霜的右路通畅。
得益于这种诡异而默契的相处方式，两人可以不用说一句话来交流。
一直到现在……
许霜已经收拾好了课桌，剩余的资料被整齐地摞在光洁平滑的桌面上。
她静静地坐着，一只手把着课桌的边缘，似乎在等林乔先搬。
林乔两侧的书袋取了下来抱在怀中，桌洞已经爆满彻底塞不下了，他又把课桌上剩余的资料都堆到书袋上。
他收拾的有点慢，已经有同学搬好了桌子，正一边聊天一边走出教室。
其他还在搬的桌子摩擦着地面，声音刺耳而尖锐，整个教室喧哗杂乱。
可林乔却感觉静得有点空旷，那种感觉又来了，他感觉自己心脏上盘根错节的血管勒得发紧，又有点像是抽筋。
嗯，挺好的，这样也挺好，这样正好，这不正是你所期待的吗？
两人这样的相处方式，看看岩立军还能找出什么理由来说他。
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哪怕他退步到姥姥家，退步到请家长来学校，就算那样他也能雄赳赳气昂昂地跟他们叫板。
我按你们说的做了啊！我没影响任何人啊！
我没和你们的宝贝弟子说过一句话，连对视都没有，这样够不够？
如果需要的话我还能带个口罩做防护啊，你是要医用口罩还是N95？都能选的，不用报销我自己能买！
林乔还是没开始搬桌子，他做了一个深呼吸。
可是可是可是……
可是，他真的不太想退步……
“那个……”
林乔忽然侧过头，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但他确定在这么个喧哗的教室里许霜能够听见。
“你其他的书放哪了？我的跟你放一起。”
林乔一口气说完了。
他看着许霜精致的侧脸，注意到她的眼瞳往眼角偏移了些，她是听见了的。
林乔抱着杂乱的书袋和一摞书，手指被压得有些酸胀。
他心想如果许霜不回应或装作没听见，那他这辈子都不和她说话了，他发誓。
真是幼稚又可笑，如果这里某个人会读心术的话，看到你这条心里话应该会困惑吧，困惑三中的校园里面什么时候混入了一个小学生？
还是个拧巴的小学生，坐在人满为患喧杂吵闹的教室角落，悄悄举起了手，等待老师的回应。
但幸运的是，老师看到了这个小学生。
“好。”
许霜侧过脸，收起按扶在课桌上的手，缓缓站起身。
林乔也连忙站起，抱起怀中的一摞书走出座位给她让位。
“许霜你桌子。”
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是李欣怡蹙眉看向已经走到林乔座位上准备出去的许霜，有些不解。“桌子不拉了嘛？”
林乔这才意识到许霜的桌子还没拉好，因为自己的桌子一直没动，连带着他这排的三人还没找好考场格局的位置。
他顿时有些羞愧，赶忙把怀中书袋放在桌子上准备先拉课桌。
许霜也扭头回到了她自己的位子上，有些歉意地朝林乔笑了笑。
“先拉桌子吧。”
林乔看着女孩脸上的笑容，胸腔中刚刚抽搐发紧的心脏似乎都软化了，他手臂发力，挤压无数资料的沉重课桌“吱呀”一声拉开。
这个时候，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莎士比亚的一句话。
此刻的欢笑即是此刻的愉悦，未来之事仍未可知。
可虽仍未可知，他也压根不想去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