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变得清晰。
林乔看清了，广袤无垠的草原上，有白色的栅栏，一直向远处延伸，延伸到一座教堂前。
教堂的房顶是红色的，红瓦白砖，在绿色的草原上格外显眼。
“嗡嗡……”
林乔感觉到了前额贴着皮肤的冰凉，轻微震动。视野在一瞬间变得模糊，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又重归于清晰。
“嗯……”
“左眼不到一百度，右眼刚好一百度，没有散光……”
医生低头看着机器打印出来的小票，接着说道。“已经可以了，高二了才近视。”
“我们家里就没有近视的。”
乔亚楠微微蹙眉，看了眼正在玻璃柜台旁挑选镜框的少年，她原本心底还藏着的侥幸缓缓消散。
林乔真的近视了。
医生笑了两声。
“现在高中生近视人数都快逼近85%了，哈哈，没办法，学业压力太大了。”
“有没有可能是偷偷玩电子产品玩的？这个你能不能查出来？”
乔亚楠又瞥了眼林乔，压低声音对医生说道。“就是晚上躲被窝里打游戏或者聊天啥的，给眼睛刺近视了……”
医生又笑了两声说这个他可查不出来得让你这个当妈的自己查。
“不过我感觉你儿子应该不是打游戏打近视的。”
见乔亚楠表情有些不太好看，医生补充说道。“你儿子三中零班的，这自觉性你肯定不用操心哈哈哈……”
“我选这个吧。”
那边的林乔已经从玻璃柜中挑出了一个镜框，一个黑银色的半框眼镜。
“好。”医生接过了林乔递来的镜框，顺手准备给玻璃柜上锁。
“唉等一下，我也试一下那边那个镜框可以吗？”
林乔忽然叫停了医生，伸手指了指玻璃柜边缘摆放着的一个黑色大框眼镜。
“哈哈当然可以，没事不急慢慢挑。”
那副黑色全框镜框被取出，和一面镜子一起摆放到了林乔的面前。
“这个比你刚刚挑的那个好看。”
乔亚楠站到了林乔的旁边，看着镜子中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扶上了那副黑色全框眼镜，她评价道。“这个看上去显得五官小巧些……”
林乔没有回应，而是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镜子中的自己。
配镜室的灯很亮，苍白而冷冽。
透过镜框中的两片样品塑片，林乔左右转了转脸，面前的斜三角镜面反射着白炽的灯光，有些刺眼。
他缓缓抬手摘下了镜框，扭头朝乔亚楠笑笑。
“还是要刚刚那个吧。”
“随便啊。”
——————-
昨晚把李夏至送上车后，林乔没有回三中，而是直接步行回了家。
跟母亲乔亚楠说了下近视配镜的事，让她给张秋玲打了电话请了半天假，周一上午。
这个时间林乔选得很有讲究，周一上午的前三节课是语文，语文，英语，请这几节课的假影响相对来说小一点。
毕竟1班的数理化每一节课都是精华，漏上一节课不仅巨亏无比，还要在课后花上大量的时间去追赶进度弥补差距。
“唉，学习学习还没搞好，身体先搞垮了……”
乔亚楠握着方向盘，余光看到坐在副驾的林乔抽了两张纸擤鼻涕，又看到他鼻梁上架着的一副眼镜，她的心情更加不快了。
“我跟你爸都不近视，你倒是先戴上了…以后这度数要是再长，回头你的小孩都要遗传你的近视，生下来就要戴眼镜……”
乔亚楠一边开车一边喋喋不休。
可林乔却根本没有听进去。
他撇着头，静静地看着车窗玻璃外公路边飞速后移的树排。
树排之外，还有远处深灰色高楼顶，红色的led灯管在上午较强阳光下略微显得有些黯淡，但依然能看见【百年三中】这几个字的轮廓。
随着离校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不自觉地开始加速。
繁杂的情绪在他的胸腔内翻江倒海。
有紧张，有恐慌，有期待，还有懊悔……
他现在在想，等会儿回到教室后，坐到许霜旁边时，自己该表现出一副怎样的姿态？
这个时候，他每每想到昨天会考结束的那个傍晚，就感到尴尬抠脚到无以复加……自己那副死样子，太丢人了……
出糗窘迫这种东西，在他乏善可陈的人生中其实也不算少，出完糗丢完人然后事后再开始懊悔，更多。
说那些话的时候豪气万分，感觉拽得不行狂得不行，说完之后冷却下来又开始懊悔，我踏马当时是失心疯了？
都和许霜认识那么久了，人家问你一句是不是朋友，你大不了点个头嗯一声不就行了？
非得要反问一波？感觉自己很帅很拽很霸总？
林乔又开始幻想了，他幻想如果时间重来一下，如果再次面对许霜的那个问题，他将会回答得多么漂亮多么潇洒。
不过，那也是有条件的。
那个条件他在昨晚失眠辗转的时候也想到了。
就是李夏至。
他昨天傍晚能够潇洒自然地回答许霜的问题的前提是：没有李夏至给他发送的那三条消息。
如果没有那三条悲催的消息，他可能当场就能像他所幻想的那样潇洒，微笑如翩翩公子般答复。
但是，看到李夏至发来的那三条消息后，他再面对许霜时就覆上了一层壳。
一层带刺的壳。
李夏至准备已久期待已久的期望被打碎成了一片片的玻璃碴子，而这些玻璃碴子都覆到了林乔的壳上，成为了尖锐的刺。
在那一个瞬间，他那敏感的潜意识里把一切的过错一切的罪责一股脑地全推到了眼前的许霜身上。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还没意识到，他就已经下意识地摆出了角斗的姿态，像是小兽龇牙咧嘴，露出獠牙。
林乔现在想想，要是许霜没把他当成神经病都是人家素质好了，啥都没干就被你一顿哈气。
“嗬嗬……”
林乔苦笑了下。
自己竟然因为李夏至而对许霜带上了敌意？！
这要是说给李夏至听，绝对会收获她一个无语且质疑的白眼外加一句sb。
“你笑啥？还是你感觉戴眼镜很好看？”
乔亚楠看林乔还扭头看着窗外，她又没好气地又说道一句。“回头鼻梁给你压塌压黑我看你还笑？”
“Laughter is not at all a bad beginning for a friendship, and it is by far the best ending for one，这篇阅读里关于笑的名言有没有同学来翻译一下？”
高二（1）的英语老师是一个有些清瘦的中年女人，戴着棕色的眼镜，虽然笑眯眯的，但是她的语速很快。
视线环视整个班级，有不少同学都在跃跃欲试，更有甚者还没等她提问就已经提着嗓子开始翻译。
整个教室热闹非凡。
“王尔德的话嘛！”前排的一个男生说道。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很懂这句英语名言，他的声音不小，但是也不大，声音太大装逼就装的太过了，他又不大不小地重复了一遍。
“王尔德！”
“安静一下哦，我找个同学说……”
英语老师笑着拍了拍手。
声音稍稍降了一些，但还是有很多人张着嘴在现场翻译。
“报告。”
一个声音从教室前门传来。
一道修长影子从门外地面切入，蔓延到1班教室的瓷砖地面上。
林乔戴上了新配的银黑色半框眼镜，背着书包站在门前，挡住了冬日上午从门口射入的柔和的阳光。
教室缓缓安静了下来。
“密斯特.林？”
刚走下讲台的英语老师半转过身，看着林乔的眼睛，她笑了笑。
“能请你翻译一下那句话吗？翻译好了才能回座位坐哦。”
老师握着遥控笔指了指多媒体。
简单朴素的课件上，显示着一段从课堂小测c篇阅读理解中节选出的一段话。
林乔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多媒体，他背着光，上午的教室还没来得及开灯，视野有些差，他的课桌上平放着一张空白的英语随堂小练。
他的座位旁，许霜和教室内的每个人一样，端坐在位上静静地看着他。
林乔扭开视线，看向多媒体。
思考了五六秒后，他缓缓开口。
“笑声对于友谊而言，绝非糟糕的开始，而是迄今为止为美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