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乔低下头用勺子舀起碗底的一颗葡萄吃下。
他差点就说出‘你之前不是说不回吗？’这句话了。
还好此时此刻面对许霜他的脑子没有完全秀逗。
在目前这个小剧场中，他必须切割记忆，把刚刚上三楼时看到许霜的场景暂时屏蔽起来。
“还回寝的话，估计时间来不及了……”林乔翻动手机，看看了一眼时间。
12:32
没了已经。
这时候他反而不急了，开始慢条斯理地用勺子搅拌着甜汤的汤底，看着缤纷的小水果在白瓷碗底转圈圈。
这就是迟到的魅力，还剩五分钟的话我给你个面子狂奔着跑去签到，但如果迟到五分钟的话，我甚至还想顺便溜去超市买瓶酸奶边喝边走。
许霜放下筷子：“我是一般是等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再回，不过不是回寝室，是去宿管中心，把假条送过去。”
三中的宿管中心其实不仅仅管宿舍，更倾向于管理学生和老师所有在校生活上的事务，像是请假，考勤，安全……
她从窗台上抱过那个粉色的书包，低头拉开拉链开始翻找。
林乔看着她从中掏出一沓厚厚的单据。
我勒个‘一沓’……
林乔忽然想起了前几天章心雨以需要找医生调整牙套这个理由去向老马请假，软磨硬泡了一个大课间才求来一张……她还只是请一个下午，晚自习正常来……
“咱俩不是一个班的，能用一……套……请假条吗？”
原谅此刻的林乔有点词穷，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假条，一时间想不起来该用什么量词来形容。
“不是一个班的，但是是一个年级的啊……”许霜从那一沓假条中撕下来一张递给林乔。
【请假时间】和【请假事由】都是空白的由自己填写。
林乔看向那最关键的【审批教师】处，假条左下角的方框中，红色的【岩立军】的专用签字章赫然在上。
嚯，没见过世面的外门弟子还搁那纠结哪个班哪个班呢……
你问我年级主任算什么东西？我现在告诉你，你们班主任不敢批的假，我年级主任敢。先拿假条再请假，年级主任特许，这就是岩立军，够不够清楚？
够清楚，够清楚……
林乔有点没出息地咽了口唾沫。
许霜把餐盘推到一边，拿出一支笔，十分奢侈地用那一沓请假条垫着一张请假条写下时间和事由。
“嗯，给你笔。”
许霜写好后把笔递出，她端过餐盘，继续吃饭。
吃了两口后，她忽然抬眼看向正在低头写假条的林乔说道。“等会儿我顺便帮你把假条一起带过去吧。”
“不用不用不用……”
林乔连连摆手。“我自己去吧。”
话音刚落，林乔又忽然感觉自己情商真低，人家都给你开假条了还说这么客气的话，你应该帮人家跑下腿以示感谢呀！
更何况人家许霜都暗示了说‘顺便带过去……’
真是的，怎么一在她面前脑子就比平常转得慢了呢……
“班长我等会儿帮你把假条一起带过去吧，太感谢了今天。”林乔挠挠头，补救着说道。
“不用了。”
许霜摇了摇头，她抬手从窗台上拿过那个绿色大嘴怪水杯喝了一口水，顺着咽下有点噎人的米饭，看向林乔接着说道。“咱俩一起去吧。”
“噢，彳亍。”
林乔写好假条，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兜里，继续吃甜汤。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宜月甜汤这么好吃啊，至少比上次带杜子涵来吃好吃多了。
看着他继续以风卷残云之势把甜汤消灭的只剩碗底，许霜直起腰，用筷子轻轻敲打了下餐盘，她笑着看向对面：“班长吃慢一点吧，等等我……”
“嗯？”林乔咽下口中的小黄桃，把勺子轻靠在瓷碗边缘，有些困惑地看向许霜。“你刚刚在和我说吗？”
“对啊，你不也是班长吗？”
“哈哈……”林乔笑了笑。“我班的同学这样叫我比较多，你叫我班长……感觉有点怪怪的，哈哈……”
“对吧，我也这样感觉。”
许霜低下头继续吃饭，一边吃一边说。“所以你以后不用叫我班长。”
“好……”
林乔看着对面的许霜，她的烤盘饭已经吃了一大半，对于一个女生来说，这个吃饭速度，属于顶尖行列了。
同样一份餐，林秋雨吃它的速度估计只有目前许霜的三分之一。
太阳雨过后的阳光是很耀眼的，因为还有地上积水的镜面反射，窗台上那盆枯萎多肉的影子投射到餐桌上，许霜伸手拿过水杯又喝了一口。
她看着林乔盯着她的餐盘发呆，笑着问了句。“林乔，你应该知道我叫什么吧。”
这个时候要是说一句不知道，恐怕请假条会被要回去的吧……
林乔垂下眼睛，用指节轻轻推动着靠在白瓷碗边缘的勺子，勺柄绕着碗沿旋转。
不锈钢和陶瓷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响轻柔而悦耳。
在这么悦耳的声响伴奏中，林乔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平淡毫无破绽。
“许霜。”
唉，还是有点颤音。
就像一个乐器中某个生了锈的音节，因为不经常弹奏而变得有些沙哑。
许霜点了点头，抽出纸巾擦了下嘴。
“嗯，走吧。”
——
三中的宿管中心在高二年级女寝的旁边。
这还是林乔第一次走向女寝的这条岔路，没想到这边竟然也有一个小超市。
不过因为现在是午休时间，没啥生意，超市里的收银员小姐姐正趴在柜台上刷手机。
女生的几个宿舍楼背阴，推开宿管中心的玻璃门，即使没有开空调，还是有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林乔跟着许霜走向前台。
柜台里坐着一个带着红色全框眼镜的阿姨，正在低头登记着表格。
“姨，我来交假条。”许霜把假条摆在柜台上往里推了推。
“啊，好，姨先把这个表填完噢。”
阿姨拿走假条，随手放入柜子，抬头朝许霜笑了笑。“今天来这么早？”
“因为要顺便帮我班同学一起请个假。”
许霜朝旁边让了让。
“阿姨，我今天中午不回寝室了……”
林乔从兜里掏出整齐叠好的假条递出。
宿管阿姨停下笔，扶了下眼镜，接过他递来的请假条，翻开，仔细查看，逐字审阅。
“……”
又是区别对待……
“噢——行，给你登记了小伙子。”
宿管阿姨把林乔那张假条留存，记录，拍照，收好。
“中午是有什么安排吗？”她笑了笑看向林乔。
林乔思索了一下，因为三中住宿生中午留班自习在原则上是不被允许的，所以他之前写的【请假事由】是‘个人原因’。
原本以为一个【岩立军】的签字章已经够了，没想到到了阿姨这一步还要再被审问一下。
“他跟我一样，中午留班学习。”许霜直接替林乔说了。
“噢这样啊，行。”
林乔原本要出口的‘我有点发烧中午去校医院挂一下吊水’这个理由直接被卡在喉间。
原来，原则都是限制他这种外门弟子的……
“好啦，学习虽然重要也要多注意休息啊。”
阿姨把两人的假条都登记完毕，笑眯眯地说道。“你们学习都这么好了，还这么努力，我看三中肯定考得会越来越好的。”
被这样夸，林乔感觉有点小羞愧，毕竟他目前其实并不在三中高一年级的‘学习好’之列。
而且要不是今天中午事发突然，他现在正在寝室里流着口水午睡呢……
“就看今年高考能出几个清北了，去年出了十个，今年估计还能再多几个……岩老师带的这么好，你们又这么努力，等到你们这一届，估计能赶上一中呢！”
“到时候要是上了清北，阿姨要去吃你们的升学宴呢！”
“……”
巡楼老师从已经巡查完毕，回到宿管中心开始和阿姨对人数。
许霜和林乔推开玻璃门离开。
“阿姨还是很乐观的。”
许霜躲着地上的积水踮着脚走，声音随着她的动作忽高忽低。“我感觉三中想赶上一中没那么容易。”
“是。”林乔十分赞同。
因为虽然三中的高考成绩每年都进步一点，但是人家一中也不是在退步啊。
一中为什么不分普通班和重点班？
就是因为他们学校收的每一个学生都是宜月市最顶尖的一批生源。
中考时大部分定向一中的定向生都能凭裸分都能上三中。
宜月一中和最强高中江庭一中唯一的差距就是每年的清北数量。
“这次岩老师让我联考进前十，我的压力很大啊。”
许霜停下脚步，长吁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林乔。
这是林乔第一次在许霜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有些无奈，也有些怅然。
“我相信你。”
林乔笑着说道。
这句话成功把许霜逗笑了。
林乔想着许霜应该没想到有朝一日回旋镖也会打在她自己身上吧。
看着少女在阳光下美好的笑颜，林乔感觉自己这句话说的真不错，他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林乔，你真棒！
他深呼一口气，看着路上的积水，镜面反射着校工前几天刚修剪过的苍翠灌木。
许霜踮着脚从上面经过，水中的灌木随风飘摇。
“我也相信你，相信你能进联考前一百。”许霜轻轻拍了拍林乔的胳膊。
“啊哈哈，这还是……别相信了……哈哈。”
林乔自己都有点绷不住了。
“其实上次在岩主任办公室，我说的前一百是三中的前一百，他也知道，就是单纯想敲打一下你和刘佳佳。”
“他给你定的目标只是三中前一百？”
许霜有些困惑地询问道。“至少是前六十吧？”
看来还是零班的学生了解岩立军……
“嗯，是前六十，而且……”
林乔咽了口唾沫。“而且他说我这次期末要是进了前六十，下学期可以直接去他班里……”
“嚓。”
许霜踩到了一片积水，反射着阳光的水面被她的绿色帆布鞋踩碎，水波荡漾，水珠溅到林乔的鞋上一两滴。
她停下了脚步。
林乔因为惯性又往前走了两步，他转身看向许霜。
已经快要到食堂了，有餐车从门口推出，餐具回收处轰轰隆隆的声音好似雷鸣，在此刻空荡的校园内回响。
两人在喧哗中对视。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许霜看着林乔的眼睛询问。
林乔扁了扁嘴，沉默了一会儿。
我是怎么想的，你非要我说出来吗？
他看着许霜铜镜般透亮的眼眸，感觉自己那点窘促的小心思好像被照得明明白白，一干二净。
这种暴露和被探查的感觉让他感到有些烦躁，他又埋怨起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个话题。
说到底还是他虚荣心的小心思在作祟，想在许霜面前展现一下岩立军对他的认可。
这下好了，自讨苦吃，活该。
他扯了下嘴，摆出一副无奈的笑容。
“我感觉我现在还到不了前六十……”
“要是进了呢？”许霜往前走两步，和林乔并肩。
不是哥们追着杀呀。
“我也不知道岩立军教得咋样，不知道能不能跟上……”林乔支支吾吾地说道。
“我只知道他比马老师严多了。”
许霜轻吸一口气。“至于教的怎么样，我不太清楚，你可以去问林秋雨。”
“我还是先考进前一百再说吧……”林乔强行终止了这个话题。
偌大的食堂中只剩几个趴在桌上睡觉的走读生。
林乔把许霜送到自动扶梯口。
“你中午准备睡觉还是学习？”许霜笑问道。
“睡不着，明天就高考了。”
林乔难得地向许霜开了个玩笑，他抬手摆了摆。“拜拜，今天谢谢你哈。”
头顶中央空调吹下风凉凉的，许霜抬手把散出的几缕头发重新固定进她那精致的蓝色发卡中。
她没有转身上楼，一边整头发一边笑吟吟地看着林乔。“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林乔怔了一下，耳廓开始微微泛红。
“谢谢你，许霜。”
“哈哈哈哈……”
许霜笑出了声，她抿了两下嘴，从防晒服的兜里掏出一个黄澄澄的橙子。
“不用谢，不过，我说的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