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满朝文武候朝的时辰,清癯青年此言,不可谓是不突兀。
不过,正遂刘莽的意!
他倒要看看这出身微贱,装模作样的贱奴,要做什么!
难不成,是打算将他骗到一处,将他闷头打上一顿,以报先前车轿相撞之仇?
可笑!
难道不知道他刘莽七岁时便能力扛百斤,等闲人并非对手?
许是刘莽脸上的蔑视太过明显,清癯青年转头时,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淡了下去:
“公公,不知有何处侧殿空闲,我想借用一下,同刘都尉说几句话,不知可否?”
年长内侍连连点头,又踹了一脚地上的小太监,示意莫要挡住去路:
“自然是有的,太傅请随我来。”
小太监慌张起身,站到墙根下,两股仍瑟瑟发抖。
刘莽见面前这两太监一人懦弱,一人点头哈腰,越发有些不屑,走过小太监身边时,还不忘嗤笑一声:
“奴婢就是奴婢,穿的再华贵,侍奉的主人再厉害,也改不了奴颜婢骨......太傅大人,你怎么停下了?我可不是在说你,我是在说这群阉奴。”
寄奴含笑,指向一旁洞开的侧殿。
刘莽冷哼一声,一马当先,迈步跨进。
门口,一直低着头的年长内侍总算抬眼,怨毒地望了一眼刘莽的背影。
清癯青年自然瞧见那一眼怨毒,可他却没开口阻拦,只是也径直跨步走进侧殿之内。
此处侧殿清幽,因不常有人的原因,故而连灯都没点。
两人进门之后,殿门一关,内里便几乎是一片漆黑。
刘莽终于后知后觉此处鬼祟惊人,可既已进来,也只得硬着头皮给自己壮胆:
“这要上朝的关口,你找我做什么?”
宫室幽闭,万事万物皆不可见。
一片晦暗中,刘莽瞪着眼仔细瞧了好几圈,却仍瞧不见父亲口中名为‘寄奴’的那道人影。
他正想出声让对方别玩这些把戏,是男人就真刀真枪打上一架,就听见殿内不知何时多出的嘶嘶作响声。
那声音极轻,极缓,犹如毒蛇。
又或者,只是幻听。
有声音破开满室幽暗,问道:
“上朝在即,长话短说——刘都尉知道我的身世,对吗?”
刘莽一愣,旋即乐了: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陛下可是亲口同我爹说过,你是个没爹的野种。”
那声音似乎丝毫不意外,只长叹一声,才道:
“我一路奋进至此,就是为了掩盖摆脱我的身世,只是没想到你们如今却知道此事,当真是令我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若都尉不弃,只要你往后莫要再谈及我的身世,对此守口如瓶......今日,我便予你一份大礼,如何?”
果然!
刘莽闻言眼睛一亮——
这小子就是因为奴颜婢骨惯了,所以先前在宫外,才不敢与他们起冲突!
那声音又道:
“以刘都尉的本事,驻守皇城,未免也太过屈才,可如今天下大定,已没有什么战事能打。只听闻北地最近有些外族袭扰,将军想去吗?”
想去吗?
当然想!
都尉的名头算什么?
要当就得当将军——封侯!封异姓王!
只是......
“这事儿,应该会给长平侯吧?”
外族袭扰边境之事,已过一个冬季。
这事儿连京中百姓都有听闻,他会知道些许内幕,自然不多稀奇。
他也几次三番撺掇老爹抢功出征,可老爹每次都说什么‘先前都只在南地作战,对北地的地形战术等并不清楚’‘如今只求无功无过’等等借口。
老爹老了,没有斗志,可他不一样!
新朝初立时,已经将能封的爵位差不多都封出去了!
况且他们这位陛下,又十分吝啬于封赏,等阿爹死后,没准又要被削爵。
往后若没有实打实的军功,他只怕是一辈子也只能待在都尉的位置上,再难翻身。
“刘都尉。”
黑暗中的声音,悄然而鬼祟,却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引诱之意: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岂可郁郁久居人下。”
“怎么说我也是太子太傅,你若有志,我若在朝廷上奏明陛下,推举你挂帅出征,再给你点个好裨将作辅,让你功成名就回京,也只是一件名正言顺的小事。”
“来日不求你得封赏之后记得我,只求能让我坐稳太傅这个位置......莫要再谈及我的出身,给我留个脸面。”
刘莽眼睛咕嘟嘟转,可转来转去,也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那声音便又笑:
“如今应当还有些许时间,都尉可以去寻侯爷,对侯爷说说这件事,言明我当真有意亲近你们......”
“陛下是陛下的意思,你们父子二人心中也总得有你们二人的意思,陛下看中太子,我又正巧在教授太子课业,说不准来日,又有用到我的时候呢?”
猜忌是一时的。
君心多变,却是一世的。
对面这么真心实意为他筹谋,刘莽终于后知后觉,自己今早的所作所为有些鲁莽。
他挠挠头,瓮声丢下一句我先去找老爹,随即便大步离开偏殿。
清癯青年不着急。
因为,答案,已经分明。
天下的军功如今本就少,武威侯不肯出征,或许是因为知道陛下的脾气,生怕被猜忌,可若是儿子能得这份军功,那便是求之不得的事。
不消片刻,父子俩闻讯匆匆赶来,面上可见后悔之意。
而那日的庙堂之上,清癯青年果也当真举荐刘莽出征......
太傅一开口,又自有亲近朱载的文臣武将们竞相开口举荐。
刘莽点兵三日,顺利挂帅出征。
武威侯自知理亏,送儿子出征后,又置办私宴,请太傅赔罪。
暖烟绕阁,不足多谈。
酒过三巡,清癯青年半醉之下,朝武威侯讨要佩刀:
“侯爷实乃当世英雄,佩剑想来也异于常人,不知可否借剑一观,待我吩咐匠人铸一把相似之刀,再将真刀归还,令我好沾染些许英雄气概?”
武威侯哈哈大笑,当即解下佩刀。
清癯青年得佩剑离席,行至无人之处,眼中已一片清明。
拔刀出鞘,寒光凌厉。
清癯青年只看了一瞬,便收刀入鞘,将之交给捌捌玖玖两兄弟:
“你们二人乔装成武威侯心腹,追上刘莽,再奉上武威侯佩刀......”
“你们就说,帝都遭变,陛下猜忌武威侯,武威侯自知大限将至,命你们取佩刀传令,让他佣兵在手,一定不要回来。”